他

　　“好雅致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最钟爱的竟然还是最普通的浓缩咖啡。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没有兴趣去品味一杯醇厚的故事了。”孙二娘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我和查良华中间，缓缓的坐下。

　　其实不然，我最钟爱的并不是咖啡，而是一杯酒。不管是一杯威士忌、一杯白兰地，亦或是一杯崇明老白酒，都会让我安心的睡上一觉。年轻时，每到夜晚我总是故意拖延，与困意作斗争，不想看到明天的到来。而现在，我总是早早的休息，闭上眼睛尽快让自己睡熟，不去想那些曾经的回忆，可是我越这样想，回忆便越发一股脑的涌上心头。要是这时能给我来上一杯酒，那是再好不过了。酒并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不能不喝……

　　当我失眠的时候，来上一杯白兰地，我会犹如青年一般昏昏欲睡。当我劳累的时候，来上一杯威士忌，我会犹如车夫一般东奔西跑。当我食欲不佳时，来上一杯崇明老白酒，我会吃着清蒸石斑鱼就着三碗米饭…醉了的理性无法领悟真实的世界，只好用迟钝的感官去摸索一个虚无缥缈的境界。

　　我看着孙二娘，她的青春已经不在了，但是韵味却比以前更加迷人。她点上一枝烟。她有很美的吸烟姿势，值得画家捕捉。感情就是这样一种没有用的东西，犹如冰块，遇热就融。当她将染有唇膏的烟蒂放在我的嘴上时，我只有一个渴望：——找一点酒来。

　　“现在可不是喝酒的好时机啊，太阳还没有落山呢。”孙二娘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种挑逗的眼神盯着我。我与孙二娘曾经有过不少交集，我与她的关系曾经在友情以及爱情之间捉摸不定。这件事，甚至连万槭雯也一概不知。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来一杯的？”我问她。

　　“你之前总是在浓缩咖啡里面加入一些象头牌威士忌，以及一些肉桂粉，并称那是上海咖啡。而今天你居然没有那样做，我想你的酒瘾已经在你的胃里面蠢蠢欲动了。”

　　“万槭雯还在的时候，我总是偷偷溜出来喝点酒，寻找刺激。她走了以后，我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了。但是这样的话，喝酒又有什么意义呢？”

　　孙二娘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她吸了一口烟，在嘴里含了一会，才吐了出来。我看了看查良华，他坐在那里显得极为尴尬，而窗外又落起了雨，看来我要找一个避雨的地方了，名流咖啡馆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孙二娘也很愿意让我们在这里多停留一些时间。

　　生锈的感情又逢落雨天，思想在烟圈里捉迷藏。推开窗，雨滴在窗外的树枝上眨眼。雨，似舞蹈者的脚步，从叶瓣上滑落。打开咖啡馆的电视机，忽然传来上帝的声音。红砖墙在闪电的照耀下变得别有一番韵味，就像是天空在为我照明。

　　“可不可以把烟熄灭，孩子不能吸入太多的香烟。”查良华看向我，缓缓说道。

　　“抱歉，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根了。”我说罢，将烟熄灭在浓缩咖啡的白色瓷杯里面。

　　“今晚，我想邀请你们去百乐门喝一杯。顺便让孙二娘也找一找当年的感觉。”查良华一个自认为幽默的打趣，却让孙二娘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忧伤。我拐了他一计，他也闭口不提了。孙二娘显然看到了我无意间的动作，

　　“没关系的，我曾经的确在百乐门做过妓女，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羞于承认的事情。话说，我真的很想看看百乐门现在的样子，听说那里新来了一个歌女…”

　　“你是说白子玫吗，她今年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歌声却像夜莺一样婉转。你真应该去听一听，然后好好喝几杯，忘了那些不好的事情。”查良华看着我说。

　　我现在就如同一个孤独、而又急切想要找些事情来做的老头子。我并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并期待着夜晚的到来。

1965年10月17日上海

　　名流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