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路边乞讨时被姜且带上山的。
彼时临近寒冬，我仍着薄衫哆哆嗦嗦像只丧家犬，做工时被掌柜恶意克扣他竟叫小二打断我的脚，不得已我只能乞讨。很多时候，我想，自己大抵是过不了这个冬天的。
“你愿意和我上山吗？”
姜且蹲下来同自己平视，她看着自己的断腿，伸出手替自己扒拉开杂乱的头发。而后，我看到的是她那双秋水般柔和的杏眼。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后来，姜且给我买了新衣服，带我住进客栈，她甚至将修为渡给我治好我的断脚。拜师天玄剑宗的那天，姜且并不在，她只是将我送上山交给师父苏北坡便笑着和我挥手说再见。
而后十几载我从未见过姜且，她仍在游历。
我破元婴时，姜且才回来。
她坐在树上歪着头看着我:“你就是师兄的得意门徒呀，真不赖。”一如当年初见，姜且没什么变化，她仍是那般笑吟吟的，像春日的风。
“师姑，我叫李慕白。”不知为何我的脸发烫，我看着她，鼓起勇气来口，像是补上当年初见时那缺少的自我介绍。
姜且是住在竹屋的，那是天玄剑宗在后山的一处僻静地儿。他在宗门的这些年，听同门师兄弟讲过，姜且是师爷的关门弟子，宗门素来男尊女卑，女徒的地位一直不如男徒，本以为的关门弟子会是个天资非凡的男弟子，却不成想师爷带回来的是个女孩。姜且被带上山的第二年便破了元婴期，修为远比起同期弟子高，只是长老们素来看不惯她。 这些年，姜且被发配下山游历，便是回来也只能作为女徒的教习师父。
长老们对姜且的打压日日过分。
我跟在师父身边多年，自然知道。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每姜且在武练场教习女徒时，我总会躲在远处看。我看的是姜且，她总是细心地教导每一个弟子，她能叫的上来每一位弟子的名字，不会因为男女徒的身份有所偏见。
不知为何，我总是想去看她。
试炼大会是诸门派为了筛选资质卓越的弟子而举办的，作为师父的得意门生我破格同师兄们一起参加。我说过，人心险恶并不会因为身在何处而改变，在面对魔兽时，那几位师兄竟将多年来的妒嫉心表露在明面，他们在我制服魔兽后偷偷解开禁锢咒，那被惹怒的魔兽径直扑向我。而他们则像看戏一般，站在高处，彼时的我哪来的力气去击败魔兽呢，不过是个死局。
“你们几个看戏呢？”
那魔兽并没有扑过来，反倒是被人施法禁锢在原地，姜且从天而降，自然明白现下我的处境，瞧着那几个师兄弟，她的眼睛忽明忽暗:“你们几个若是想讨个好名次就拿出真本事，私底下做这种残害同门的肮脏事不怕遭天谴？”
转而，师兄们四散。
只剩下我和她。
姜且只是挥了下手，那魔兽竟一下被碾压至一颗兽丹，旁人都说她修为不高，但凭这一下，李慕白便明白她是刻意有所隐藏的。
“你是实心的秤砣吗？”姜且扶起我。
“师姑……”未等我回答，脑袋便被她敲了一下，一如初见她渡修为治我断脚，这一次姜且治的是我身上的被魔兽撕开的伤。
“李慕白，这种事天玄剑宗常见，来日你若是同他们一般为了名次不惜残害同门，我此番救你便是助纣为虐”姜且同我说着，她将地上的剑捡起来递给我:“你是我带上山的，只是拜师于我没有任何好处会耽误你修行，我才将你托付给师兄的。来日无论你修行如何，切记不要踩着同门的尸体往上。”
这句话一直陪伴我。
直到师父成为掌门，我成为首席弟子。
而天玄剑宗的风气，在师父掌管宗门开始逐渐变好，虽说他仍要面对长老们的施压，但总归朝好的方向进发，包括姜且师姑教习的女徒，已经有几位同自己实力平齐，男尊女卑的旧习也逐渐的一点点的在改变。
我偷偷去竹屋外的次数也渐渐多起来，师姑大多时候都是在伏案写写画画，我有时趁她不在会去偷看，那是一副画。画上的男子五官模糊，唯独那一身黑袍被她不断刻画，那时我想这可能是姜且的心上人吧，顿时心像是被人掏空，难受无比。
后来，长老们因为大师姐出世伏诛妖魔被百姓鋳像叩拜一事开始为难姜且，这本是一件让宗门增光的事情。但在长老们眼中，这仿佛是姜且踩着他们炫耀自己本事的行为。
姜且被禁足在竹屋。
后来，长老们列阵封住她的修为并以莫须有的罪名准备处决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拼了命地赶过来，那时的我距离渡劫飞升只差临门一脚。不知是谁发现我时常去竹屋的事情，竟通报给滕阁的长老，正中原本寻不得理由处决姜且的他们。
我对姜且的心思第一次被人揭到明面，却不想正中他们的计谋，那法阵不单单是封住姜且的修为，更多的是让我作为傀儡。
我心中一直暗恋的人死在我的剑下。
姜且死的时候，那法阵才消失，我作为傀儡被人操控也消失，抱着她的尸体一直哭到师父前来，他砍断我常用剑的手，望着姜且的尸体止不住的叹气。
女徒们的哭声在宗门响起，晚上她们点起飞灯像是为姜且祷告，待我回过神那漆黑的天空竟飘满飞灯，不单单是女徒，还有宗门的其他弟子。
我修的无情道，心中有情自然影响修为。
如今姜且已死，我的情没了。
渡劫的雷一道一道劈在我身上。
直到最后一重，我便飞升。
成为仙人的日子一如既往，偶尔我会下界解决人间疾苦和为祸作乱的魔物，更多的时候我会在仙界那竹屋里去望着她的画像。
七月初七，我下凡。
我飞升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同已经肉身成圣的大师姐一起屠了滕阁，那些长老早就不复存在，如今的天玄剑宗在师父的掌管下风气大变，姜且生前盼望的男女弟子平等也逐步实现。
“仙人，仙人。”孩童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个圆脸女童，她伸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口，杏眼满含纯真。
“我想上山拜师，仙人可否载我一程”她指着宗门的千层石阶，笑吟吟地样子让我觉得熟悉，那颗原本死了的心突然缓缓地律动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将她抱起，尽量用温柔的语气问着。
彼时，她伸出手将我额头凌乱的头发整理好。
“我叫且且”
她奶声奶气地回答。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