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时间来到玄胤十八年，初春。
去年年末时，白族和赤族隐约传出要联姻的信息。近日，赤王遣人从天极风城来到叶城。但因赤族来人是个鲛人，白王不愿亲见，故而差使手下心腹去见他。
叶城，星海云庭。
各自转达完白王和赤王对白赤联姻的看法后，一身白族服饰的女子又慢条斯理地提了几句别的事。
止渊“嚯”地站起身，一眼震惊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动作间不慎打翻了面前的酒盏，琥珀色的液体顺着桌子全倒了出来。
“你失心疯了，九嶷山是空桑皇室的祭祀重地，数千年来多少代神官都居住在此，你的身份一旦被挑破，那可是要命的。”
空桑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其皇帝号称帝王之血，是教皇与君王合二为一的大成体，既拥有无上的宗教权力，又掌握着世俗权力，下封六部在其封地代天子以牧万民。
空桑国人认为他们的祖先是天上来的，信奉神力，一日祈祷三次，并建造多处宗教建筑物，最著名的就是伽蓝白塔。
七千年来，空桑王朝的每一座城中央有着气势恢宏的水蓝色大理石神殿，供奉着创造神与破坏神，六部王室驻守的城池里的神殿后面还仿照迦蓝帝都建立了一座缩小版的白塔，比如白族的叶城。
而九嶷山，不仅镇压着海国的龙神，还是空桑历代王陵所在，留有大批神官巫祝侍奉历代先王，其神职人员多来自六部贵族子弟。且每隔十年，空桑帝君会率领六部王室前往九嶷山的神庙进行盛大的祭祀典礼，也称望星大典。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不慌不忙地扶起酒盏，而后又慢悠悠地提壶往其中填了一杯酒，姿态优雅，神情自若。
“富贵险中求嘛，若是我真能释放龙神，你们便再也不受空桑人奴役了。”我也能达成所愿。
若是这里另有他人，定能认出眼前人正是白王几年前找回来的侄女，白族最新走马上任的大神官——白寒苏。
“你现在就像一个赌红眼的赌鬼，”止渊坐回座上，一锤定音，“我不同意，你这是在送死。而且，你并不完全是鲛人，现在又是白族大神官，只要不刻意找死，不会再有人欺辱你，你无需做这些事情。”
“我知道啊。”她饮下手中的酒，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几分嘲讽，但又迅速消弭不见，“我这个‘杂种’如何同你们鲛人相提并论。”
止渊有些无奈地唤她，“你知道的，陵泽，我不是这个意思。”
六年前，复国军救出了一批从越城卖出的小孩，答应一个叫炎汐的孩子帮忙找自己的妹妹陵泽。
但是听到陵泽具体情况后，长老们一致认为，一个只有人类寿命并长相偏向空桑人的鲛人，并不值得复国军花力气寻找，故而只骗炎汐说是一直在找。
毕竟鲛人在云荒一直都是做为空桑人的玩物，因为种族不同，极少有后代，但这对于鲛人是件幸事，没有谁愿意生下仇人的孩子，若是像鲛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像空桑人。
这一点，便是在空桑赤族生活了两百年的止渊也十分清楚，所以他也默认了长老们的做法，即便这对那个同样不受空桑人欢迎孩子来说很残忍。
没过多久，当时的赤王妃因为赤王宠爱侧妃，便趁赤王去帝都觐见北冕帝时将侧妃所出的郡主朱颜卖给人贩子，止渊受侧妃命令寻找朱颜时。
兜兜转转一年多，止渊才在帕孟高原找到朱颜的踪迹。
那也是止渊第一次见陵泽。
当时，她身后护着十几个孩子，有鲛人、空桑人还有中州人，朱颜就在其中。
那个女孩神情异常冷漠，手起刀落割断了对她不轨之人的脖子，吓退了一众蠢蠢欲动的的附拥者。
那时候止渊就知道，她在这恶意满满的世道里跌跌撞撞，早就在无人问津之时长成了参天大树，庇护着这世间别的可怜人。
鲛人不接受她，陵泽其实很能理解这一点，没有一个家庭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被侵犯生下的孩子，做为母亲也没办法接受那个孩子，这很正常，所以她从不强求。
而且，止渊其实帮了她很多，不仅帮她找到了一个容身之处，还教给她鲛人一族独特的幻术和驭水的技巧。
陵泽再次强调，“所以，是我们合作，只有我们俩。如果事成，种种好处便不必我细说了，退一步讲，就算不成，我们也不会牵连其他人。”
白寒苏这个身份毕竟是假的，她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白族人，既然要释放龙神，那在白族的人必然是不可用的。
一人之力渺如蚍蜉，她需要有个人帮忙，思来想去，也只有止渊最合适。他身为左权使，同时又是赤王府的总管，为人颇有几分侠气，性情温和，做事灵活却不失雷霆手段，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若不成，你的身份暴露，性命不保。”止渊断然拒绝，“你最好息了这个心思。释放龙神是鲛人的事情，这几年你已经帮了海国军很多了，实在不必再趟这滩浑水了。”
“好吧，此事便先不谈，你可以有反悔的机会。”陵泽没有再多说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此信麻烦你交到朱颜手里。”
止渊接过信，手指触及的那一瞬间，他便感受到其上流动的灵力轨迹不似以往。不过他并没有多想，陵泽在术法上的造诣极高，朱颜经常会书信请教她关于上的问题，想来又是陵泽新创出来的术法。
走之前，止渊又殷切嘱咐她，“你虽不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我长你许多年岁，多少也算是你半个长辈，你若真是鲛人，为族人舍生忘死自是该尽的本分，可你并不是。若不是不得已，哪个做长辈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的，你这些年救了多少鲛人，更为复国军提供粮草医药，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并不愿你把自己的命都搭上。说句不该说的，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私心吧，鲛人并没有给你什么，不值得你如此相报。”
只见那个女孩定定地望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凉薄的清醒，“你错了，我们不过是交易罢了。我此去九嶷山，也不是为了你们鲛人，只是我和你们有共同的目标，而我与你又有几分交情，优先考虑与你合作而已。不是你也会有别人的。”
止渊知道陵泽行事素来雷厉风行，又想起她多次说过鲛人长老们年纪越大越惜命畏首畏尾，不足为谋，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斟酌着开口，“我在考虑些时日给你答复吧”
在空桑人的残酷绞杀下，复国军成立多有不易。可近年来部分高层确实有了懈怠之心，他这个左权使又一直在外潜伏，无暇顾及军中，他必须尽早从赤族脱身，回到镜湖大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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