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脑中一片空白,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伏魔殿里了。
温淮和叶婧婉带着温柔和叶楠去忘忧谷了,现在温情和温宁都在。
温宁的瞳仁又落回了眼白之中,已经脱离了狂化状态,似乎正在和温情低声说话,见魏无羡睁开眼睛,默默跪到了地上。
温情则红着眼睛,什么都没说。
魏无羡坐了起来。
沉默半晌,心中忽然翻涌起一股汹涌的恨意。
他一脚踹到温宁胸口,将他踹翻在地。
温情吓得一缩,握紧了拳头,却只低头抿嘴。
魏无羡咆哮道:
魏婴.魏无羡“你杀了谁?你知不知道你杀了谁?!”
恰在此时,温苑头顶着一只草织蝴蝶从殿外跑进来,喜笑颜开道:
阿苑“羡哥哥”
他本来是想给魏无羡看他涂上了新颜色的蝴蝶,然而进来之后,他却看到了一个犹如恶鬼的魏无羡,还有蜷在地上的温宁,一下子惊呆了。
魏无羡猛地转头,他还没收住情绪,眼神十分可怕,温苑吓得整个人一跳,蝴蝶从头顶滑落,掉在了地上,当场大哭起来。
四叔赶紧勾着腰进来,把他抱了出去。
温宁被他一脚踹翻之后,又爬起来跪好,不敢说话。
魏无羡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疯了一样地吼道:
魏婴.魏无羡“你杀谁都行,为什么要杀金子轩?!”
温情在一旁看着,很想上来保护弟弟,却强行忍住,又是伤心又是惊恐地流下了眼泪。
魏婴.魏无羡“你杀了他,让师姐怎么办?让师姐的儿子怎么办?!”
魏婴.魏无羡“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的吼声在伏魔殿中嗡嗡作响,传到外面,温苑哭得更厉害了。
耳中听着小儿远远的哭声,眼里看着这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惊惶姐弟,魏无羡的一颗心越来越阴暗。
我这些年来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座乱葬岗上?
为什么我就非要遭受这些?
我当初是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
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得到什么了?
我疯了吗?我疯了吗?我疯了吗!
若是他一开始没有选择这条道路就好了。
忽然,温宁低声道:
温宁“对不起。”
一个死人,没有表情,红不了眼眶,更流不了眼泪。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死人的脸上,却是真真切切的痛苦。
他重复道:
温宁“对不起……”
温宁“都、都是我的错”
温宁“对不起”
听着他磕磕巴巴地反复道歉。
忽然间,魏无羡觉得滑稽无比。
根本不是温宁的错。
是他自己的错。
发狂状态下的温宁,只是一件武器而已。
这件武器的制造者,是他。
听从的,也是他的命令,屠杀所有敌人。
那时剑拔弩张,杀气肆虐,再加上他平时在温宁面前从来不吝于流露对金子轩的不满,在温宁心底种下敌意的种子,是以金子轩一出手,无智状态下的温宁,便将他认作了“敌人”,不假思索地执行了“屠杀”的命令。
是他没能控制好这件武器。
是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自负。
是他,忽略了至今为止所有的不祥征兆,相信他能够压住任何不良影响,相信他不会失控。
温宁是武器,可他难道是自愿要来做武器的吗?
这样一个生性怯弱、胆小又结巴的人,难道以往他在魏无羡的指挥下,杀人杀的很开心吗?
当年他得了江厌离馈赠的一碗藕汤,一路从山下捧上了乱葬岗,一滴都没撒,虽然自己喝不了,却很高兴地看着别人喝完了,还追问是什么味道,自己想象那种滋味。
亲手杀了江厌离的丈夫,难道他现在很好受吗?
一边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一边还要向他道歉。
魏无羡揪着温宁的衣领,看着他惨白无生气的脸,眼前忽然浮现出金子轩那张沾满了尘土和鲜血、脏兮兮的面容,同样也是惨白无生气。
他还想起了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才嫁给了心上人的江厌离,想起了金子轩和江厌离的儿子,那个被他取过字的孩子,才一丁点大,在满月宴前夕抓了他爹的剑,他爹娘都高兴坏了,说这孩子今后会是个了不起的大剑仙,说不定还是仙督。
怔怔地想着,想着,魏无羡忽然哭了。
他茫然地道:
魏婴.魏无羡“谁来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从前只有旁人来问他,该怎么办。
如今却是他问别人,自己该怎么办。
而且,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忽然,魏无羡脖子后方微微一痛,似乎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周身一麻。
他方才心神恍惚,失了警惕,这感觉传来后,好一阵才知不妙,可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歪到了地上。
先开始还能举起手臂,可很快的,连手臂也摔到了地上,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温情红着眼眶,缓缓收回右手。
温情“对不起。”
原本以她的实力,是决计刺不中魏无羡的,可方才的魏无羡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才会被她冷不防得手。
得手之后,温情将他扶回了一旁的榻上,让他躺下。
这一针扎得狠,扎得魏无羡脑子也稍稍冷静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一阵,开口道:
魏婴.魏无羡“你这是做什么?”
温情和温宁对视一眼,一齐站到他身前,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见此情此景,魏无羡心中升腾起一股狂躁的不安。
魏婴.魏无羡“你们要干什么?究竟想干什么?!”
温情“刚刚你醒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在商量”
温情“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
魏婴.魏无羡“商量什么?别废话,把针拔了,放开我!”
温宁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仍是低着头。
温宁“姐姐和我,商量好了,去金麟台,请罪”
魏婴.魏无羡“请罪?”
魏无羡愕然。
魏婴.魏无羡“什么请罪?负荆请罪?投案自首?”
温情揉了揉眼睛,神色看似平静地道:
温情“嗯,差不多。”
温情“你躺着的这几天,兰陵金氏派人来乱葬岗下喊话了”
魏婴.魏无羡“喊什么话?一次说个清楚!”
温情“要你给个交代。”
温情“这个交代,就是交出温氏余孽的为首者。”
温情“尤其是鬼将军。”
魏婴.魏无羡“我警告你们两个,赶紧把这根针拔下来”
温情继续自顾自道:
温情“温氏余孽的为首者,也就是我们了”
温情“听他们的意思,只要你交我们出去”
温情“这件事就当暂且过了,那就再麻烦你躺几天好了”
温情“这根针扎在你身上,三天效用就会消退”
温情“我叮嘱过四叔他们了,会好好照看你”
温情“如果这三天里有什么突发状况就……”
魏无羡怒喝道:
魏婴.魏无羡“你他妈给我闭嘴!现在已经够乱了!”
魏婴.魏无羡“你们两个还想干什么?”
魏婴.魏无羡“请个狗屁的罪,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拔下来!”
温情和温宁垂手站着,他们的沉默如出一辙。
魏无羡的身体无力,奋力挣扎无果,又没人听他的话,一颗心也忽然无力了。
他吼也吼不动,哑着嗓子。
魏婴.魏无羡“你们去金麟台干什么?那个恶诅根本不是我下的”
温情“那个恶咒是谁下的,已经不重要了”
温情“重要的是穷奇道那一百多个人,确实是阿宁杀的”
魏婴.魏无羡“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自己都想不出“可是”什么。
想不出要用什么理由来推辞,要用什么借口来开脱。
魏婴.魏无羡“可是要去也是该我去,纵尸杀人的是我”
魏婴.魏无羡“温宁只是我的一把刀,拿着刀的人是我”
温情淡声道:
温情“魏婴,咱们都清楚,我们去了,这事儿就完了”
温情“他们最想要的,是姓温的凶手”
魏无羡怔怔的看着她,忽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怒吼。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澄总是对他做的一些事情流露出极度愤怒的情绪,为什么总是骂他有英雄病,为什么总恨不得暴揍一顿打醒他。
因为这种看着旁人非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非要自己去承担糟糕的后果、劝都劝不住的感觉,实在是可恨至极,可恶至极!
魏婴.魏无羡“你们究竟懂不懂?去金麟台请罪,你们两个”
魏婴.魏无羡“尤其是温宁,会是什么下场?”
魏婴.魏无羡“你不是最心疼你这个弟弟的吗?”
温情“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
至少温柔在忘忧谷,还能保住一条命。
不是的。
根本不是温宁应得。
而是他应得的。
魏无羡想反驳,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开口。
温情“反正,算起来其实我们早就该死了”
温情“这一年多的日子,算是我们赚的”
温宁点了点头。
他总是这样,旁人说什么都点头,表示附和,绝不反对。
魏无羡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他这个动作和这份温顺。
温情在榻边蹲了下来,看着他的脸,忽然伸手,在魏无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这一下弹得十分用力,痛得魏无羡眉头一皱。
见状,温情似乎心情好了很多。
温情“话说完了,交代清楚了,也道过别了”
温情“那,就再见了”
温情“这话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不过说再多次也是不够的”
温情“对不起,还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