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这一带的山,大多是荒山。
崇山峻岭之中,几乎没什么人,空旷荒芜的景致,看久了倒也别有一番风情在其中。
云挽沿着一条斗折蛇行的小路往山巅走去。
本是想上山来看日出的,结果因着昨日没吃东西,云耀今早硬是守着她喝下一碗白粥,才放她出来。
浑浑噩噩的想了一日,很多事情,云挽仍未想出个所以然。
譬如温旭温晁已死,温若寒作为父亲,失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像个没事人一样按兵不动,而且他还有阴铁在手。
又譬如,她还是没想明白,魏无羡在夷陵客栈的那管黑笛,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她昨日试着将那份曲谱用笛子吹奏,竟然没能成功,还差点走火入魔,反观魏无羡却是游刃有余。
相比任何事,她最担心的,还是他的安危。
怕他心性有损,更怕他稍不留神,堕入魔道。
云飞曾对她说过一句话,云挽记得特别清楚: “有很多时候,放弃比坚持要困难。”
因为放弃,意味着要将从前的坚持,一并舍弃了。
云挽昨日想得最久的事,是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魏无羡的?
是彩衣镇的灯会?还是无意的牵手?亦或是大梵山他舍身护她?
也许远远早过这些时候,早到他们初见时,潋滟长眸就在她的世界里留下了痕迹,之后所有,不过是越来越深。
她记起在书上看来的一句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无论魏无羡喜不喜欢她,也无论那些曾经的温柔是真还是假,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好像还是继续喜欢着他。
喜欢一个人,越喜欢越无能为力,无人例外,无人能破。
云挽垂了眼眸,低声苦笑。
又慢悠悠走了一会儿,忽然间,刮起了狂风,卷起山路上的沙土迎面袭来。
云挽忙抬手用广袖掩面,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蓦地响起一阵笛声,与夷陵客栈的幽怨曲调大同小异。
是魏无羡。
半晌,月白身影终是往笛音所在之处走去。
......
头顶的天变了颜色,太阳被云层覆盖住,渐渐暗了下来,生出压抑之感。
魏无羡站在山巅,看着山下由聂氏子弟押解的温氏众人,与其说是押解俘虏,实则是在肆意虐待温氏之人。
那些人里,有温情,还有大梵山的那个婆婆。
她们是这场战役之中,最无辜的牺牲品。
见状,手中的黑笛不由得蠢蠢欲动,魏无羡身形一晃,几乎都无法控制它,他努力保持神智,颤着手开始吹笛。
随笛声而来的,是山谷两侧不断滚落下来的石头,加之风沙肆虐,这一“异象”让施暴的弟子住手,押着温氏俘虏们匆匆离开。
感受到心神慢慢趋于平复,魏无羡向后一趔趄。
背脊蓦地被人抵住,紧跟着手臂一紧,熟悉雅致的清香飘入鼻间,他愣了愣,侧头去看来人。
在夷陵客栈时,魏无羡没敢仔细看云挽,此时挨近了,轻而易举地就能瞧出她瘦了不少,江若依说的是真的。
心里有些闷痛,他想起之前她几乎就没什么重量,而现下又瘦了。
魏婴.魏无羡“阿......”
他正欲说话,却见云挽松手往后退去。
两人的距离迅速拉开,云挽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低头无声地笑了笑。
只想出来散心,怎么还能碰上他?碰上他了,又怎么还能像从前一样坦荡面对他?
可一想到适才看到的境况,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云挽“若是身体不适,在这等着,我去叫江澄”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没透出半分狼狈。
云挽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魏无羡翕了翕唇,脑海里涌现一个念头: 要是什么都不说,真让她这么走了,怕是夷陵客栈他说的混账话,便会永远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了。
魏婴.魏无羡“唔~”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云挽想也没想就回身,长眸里的痛苦让她有些心慌。
云挽“怎么了?”
云挽一边问他,一边上前再度扶住他。
魏无羡身形在仙门百家中,都算得上英挺颀长,之前在玄武洞若仅她一人,是不可能把他从黑潭拖上岸的,多亏了蓝忘机在。
但眼下她去扶他手臂,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魏无羡甚至还往旁侧摇了摇。
无奈之下,她只能伸手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环住他腰腹。
魏无羡喉结动了动。
他该推开她的,一旦云挽反手握住他腕间,就能知道那个他极力掩盖的秘密,可是他现在正半倚在云挽身上,动都不敢动。
她也是修习之人,为什么...身子这么软?更要命的是,他此刻呼吸吐纳间,全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幽香。
察觉到魏无羡愈发滚烫的身体,黛眉微蹙,云挽不解。
云挽“你身上怎么这么热?”
按理说,依她所见,魏无羡应该只是真气走岔了,没道理发热啊。
魏无羡哑声答道:
魏婴.魏无羡“可...可..可能是着凉了。”
话毕,他别过头深吸了一大口气,内心躁动才得以纾解。
云挽没抬头,自然对他的异常浑然不觉,也没再说什么,下山的气氛安静异常。
魏无羡斜眼看着她,长眸微闪,明明想道歉,明明想和她说话,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再这么走下去,他的苦肉计岂不是白费了?
魏婴.魏无羡“那个...夷陵客栈的那些话我......”
话未说完,就听见一道焦急的声音。
江厌离“阿羡!阿挽!”
江厌离一路小跑过来,神色担忧地看着两人。
江厌离“阿羡,你怎么了?”
云挽“江姐姐......”
云挽下意识就要松手,魏无羡却依旧靠着她,只是稍稍撤了点力道。
魏婴.魏无羡“师姐,你怎么来了?”
魏无羡面上镇定,心里已然乱成一团,现在要是突然“没事”了,那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要是“有事”,江厌离再多问几句,他怎么圆过去?
好在江厌离被他这么一问,说起了正事。
江厌离“泽芜君归来,赤峰尊召集众人议事”
江厌离“阿澄正急着到处找你呢。”
云挽“泽芜君到了?”
江厌离“是啊,泽芜君半个时辰前到的”
江厌离“不过阿羡,你这是怎么了?”
还是问到他头上来了。
魏无羡只得缓缓站直了身子,摇头道:
魏婴.魏无羡“我没事,就是练功时...真气走岔了”
云挽睨向他手中黑笛,没有说话。
江厌离“没事就好。”
江厌离松了一口气,恰巧看到云挽看着魏无羡的黑笛,眉眼笑意深了几分。
江厌离“阿挽的一品灵器是笛子吧?”
云挽“啊?”
云挽连忙收回视线。
云挽“是。”
江厌离“我记得阿澄说过,你的玉笛名为月落?”
云挽怔怔地点头。
从林中遇到江澄,到夷陵客栈,江澄才与她和蓝忘机分开,在这期间,蓝忘机不喜多说,一些策略江澄基本是和她商讨。
更何况,一品灵器的名字没什么好隐瞒的,江澄知道不足为奇,只是没想到他会跟江厌离提起。
这话落在魏无羡耳里,又品出了另一番意思。
云挽什么时候和江澄这么熟了?
瞥到自家弟弟沉下来的俊脸,江厌离失笑道:
江厌离“阿羡也给他的一品灵器取了名字”
取名?
云挽看向他手中黑笛,想起他给佩剑取名“随便”,乍听觉得当真随便,后来又觉得很是符合他放荡不羁的性情。
就如他的为人处世,看似随便,也最不随便。
江厌离或许还不知魏无羡弃了剑道,云挽却是心知肚明的,忽然很想知道他会给这支笛子,取什么样的名字?
云挽“魏无羡,它叫什么?”
魏无羡一震,扣着黑笛的手陡然僵硬。
昨夜江厌离来到他房间,好奇地碰了黑笛,指尖却恍若被烫到一般疼痛,知道这灵器已经认魏无羡为主后,便劝他为灵器取个好名字。
在乱葬岗时,他能想到的乐器,只有一管蓝光漫漫的玉笛。
于是他砍下一截奇怪的黑色竹子,制成了他的竹笛,它是真正陪了他三个月的东西,带着他绝处逢生,陪着他卷土重来。
少年人可以恣意妄为,所以活得随便,但没有人能一辈子是少年,有些话有些情再难出口。
魏无羡低头认真地摩挲着黑笛。
魏婴.魏无羡“陈情,它叫...陈情。”
愿此笛陈尽他意,诉尽他情。
前半生随便,后半生...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