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榻上的江澄动弹了一下,轻微地皱了皱眉。
魏无羡立刻翻身察看。
魏婴.魏无羡“江澄?!”
温宁“他醒了要喝药,我去弄药”
温宁走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昏睡了许久之后,江澄终于悠悠转醒。
魏无羡一开始还大喜过望,然而,很快发现,不对劲。
江澄的表情很奇怪,很平静。
太过平静了。
他望着天花板,似乎对此刻自己的处境毫不感兴趣,对身在何处也漠不关心。
魏无羡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悲喜怒惊,一样都没有,心往上一悬。
魏婴.魏无羡“江澄,你看得见吗?听得见吗?认得我是谁吗?”
江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魏无羡又追问了几句,他终于用手臂撑着木榻,坐起身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戒鞭痕,冷笑一声。
戒鞭痕一旦上身,就永远也去不掉。
魏无羡却违心地开口。
魏婴.魏无羡“总有办法弄掉的”
江澄拍了他一掌。
这一掌虚软无力,魏无羡连晃都没晃一下。
江澄.江晚吟“感觉出来了吗?”
魏婴.魏无羡“什么?什么感觉出来了吗?”
江澄.江晚吟“感觉到我的灵力了吗?”
魏婴.魏无羡“什么灵力?你根本就没用灵力”
江澄.江晚吟“我用了”
魏婴.魏无羡“你到底你说什么?”
江澄一字一句重复道:
江澄.江晚吟“我说,我用了,刚才那一掌,我用了十成十的灵力”
江澄.江晚吟“我问你,你感觉到了吗?”
魏无羡看着他,沉默了一阵。
魏婴.魏无羡“你再打我一掌试试”
江澄.江晚吟“不用打了,再打多少掌,也是这个结果”
江澄.江晚吟“魏无羡,你知道,化丹手为什么被叫做化丹手吗?”
一颗心彻底的沉了下去。
他自顾自接下去道:
江澄.江晚吟“因为他那双手,可以化去金丹,使人永不能再结丹”
江澄.江晚吟“灵力溃散,沦为一个普通的人”
江澄.江晚吟“而一个普通的仙门后人,也就是一个废人”
江澄.江晚吟“一辈子只能庸庸碌碌,从此再也无法妄想登顶了”
江澄.江晚吟“阿娘和父亲,就是被温逐流先化去金丹”
江澄.江晚吟“没了反抗之力,再被他杀死的”
魏无羡思绪一片混乱,茫然无措,喃喃道:
魏婴.魏无羡“温逐流温逐流……”
江澄冷笑一声。
江澄.江晚吟“温逐流、温逐流,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江澄.江晚吟“可是,我要怎么报仇?我连金丹都没了”
江澄.江晚吟“从此都没法结丹了,我拿什么报仇?”
江澄.江晚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跌坐在榻边,看着上面状似疯癫的江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江澄是一个多好强、多看重自己修为和灵力的人。
而如今,化丹手一击,将他的修为、自尊,复仇的希望,通通击成了粉碎!
江澄疯子一样地大笑了一阵,躺回榻上,自暴自弃般地道:
江澄.江晚吟“魏无羡,你救我干什么?你救了我有什么用?”
江澄.江晚吟“让我活在世上看温狗嚣张,看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吗?”
恰在此时,温宁拿着一碗药进来了。
他走到榻边,还没说话,而那身炎阳烈焰袍已经映入了江澄的眼帘,他的瞳孔刹那骤缩。
江澄一脚踹到温宁身上,踹翻了药碗,黑色的药汁泼了温宁一身,魏无羡本想去接那碗药,下意识拉了一把惊呆的温宁。
江澄冲他咆哮道:
江澄.江晚吟“你怎么回事啊?!”
温宁吓得连连后退,江澄抓住魏无羡的衣领,吼道:
江澄.江晚吟“看到温狗你还不杀?!还去接?你想死吗?!”
他虽然拼劲了全力,可双手依旧软弱无力,魏无羡一下就挣脱了。
江澄仿佛这才注意到置身之地,警惕地道:
江澄.江晚吟“这是哪里?”
温宁远远地道:
魏婴.魏无羡“夷陵的监察寮,但是很安…”
江澄倏地转向魏无羡。
江澄.江晚吟“你自投罗网?”
魏婴.魏无羡“不是!”
江澄.江晚吟“不是?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是怎么救我的?”
江澄.江晚吟“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别告诉我,你求助于温狗?!”
魏无羡抓住他。
魏婴.魏无羡“江澄你先别慌,你清醒点,化丹手未必不能解”
江澄已经根本听不进去旁人的话了,他已经是半疯癫的状态,掐着魏无羡狂笑。
江澄.江晚吟“魏无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魏无羡!你,你”
突然,一道红影踹开门闪了进来,一掌拍下,划过一道银光,江澄脑袋被扎了一针,立刻又躺了回去。
温情旋身关上门,怒声低喝道:
温情“温宁,你是有多傻?”
温情“就让他又喊又笑闹得这么大声?!”
温情“生怕不被人发现?”
仿佛见到了救星,温宁叫道:
温宁“姐姐!”
温情“叫什么姐姐!”
温情“我还没问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包天?”
温情“竟然还敢藏人!”
温情“我刚才已经问过了,难怪你忽然要去云梦那边”
温情“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次谁给你的底气?”
温情“温晁要是知道你干了什么,还不得撕了你?”
温情“他要是真的下决心要除掉谁,你以为我能拦得住?”
温宁的脸一片雪白,魏无羡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动,温情语速极快,口齿清晰,语气铿锵有力不容反驳,他完全找不到插口的机会。
温情严厉地道:
温情“我念在你出于感激情有可原不多说什么”
温情“但是他们绝不能在这里久留!”
温情“你忽然去又忽然走,温晁那边马上就丢了人”
温情“你以为温晁蠢到那个地步?他们迟早要搜到这里来的”
温情“这儿是我管辖的监察寮,而这儿是你的屋子”
温情“被人发现你藏了谁会是什么罪名?你好好想清楚”
她把利害关系说得这么清楚,就差指着魏无羡的鼻子说你们赶紧滚不要留在这里拖累我们了。
若受伤的是魏无羡,或者救他们的是别的人,他此刻一定硬气地道一声后会有期,立即走人。
可现在受伤的江澄,非但受伤,还失丹了,精神极不稳定,无论如何他都硬气不起来。
而且原本就是温家害得他们落到如此境地,难免心有不甘,心怀侥幸,魏无羡只能咬牙沉默不语。
温宁“可是,可是是温家的人”
温情打断他道:
温情“温家做的事不代表我们做的事”
温情“温家造的孽不代表要我们来扛”
温情“魏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冤有头债有主”
温情“我是夷陵这边的寮主,可我是受命上任”
温情“我学医也没杀过什么人”
温情“你们江家人的血我更是没沾过手”
确实,从没听说过温情手下出过什么人命或惨案,只有各地都盼着她去接手的。
因为温情是温家人中难得行事作风正常的人,有时还能在温若寒面前说几句好话,口碑一向不错。
房间里一片静默。
半晌,温情道:
温情“那根针不要拔,这小子醒来就会发疯”
温情“大喊大叫外边都能听到了”
温情“等他伤养好了再拔,之后赶紧的走”
温情“我可不想和温晁打交道”
温情“尤其是他身边那个女人,我看了恶心!”
她说完果断出了门。
魏婴.魏无羡“她这是让我们不能久留”
魏婴.魏无羡“但是可以留个几天的意思吗?”
温宁忙点了点头。
温宁“谢谢姐姐!”
门外抛进来一包药材,温情远远地道:
温情“真谢谢我就争气点!”
温情“刚才你那弄的是碗什么鬼药,重煎!”
温宁被这药包砸了个正着,却很高兴地道:
温宁“我姐配的药,肯定好,比我好几百倍,绝对好”
魏无羡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魏婴.魏无羡“谢谢。”
他知道这对姐弟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主动伸出援手,都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正如温情所言,温晁若是下定决心要除掉什么人,温情未必能拦得住,说不定自己还要受牵连。
毕竟别人生的,总归比不上自己亲生的。
江澄头上插着那根针,昏睡了三日。
身上的骨头和皮外伤都养好了,只剩下那一道消不掉的戒鞭痕,还有拿不回来的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