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终于把这小子捞回来了

乌云压天，将月亮遮了个严实，四周漆黑似墨，路径便更是模糊难辨了起来。

夜风呼啸，夹杂着枯叶在空中乱舞的飒飒声，头顶的豆大雨点还在砸着，且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眼看大雨将至，朝夜清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将背上正拢着她外衫的人儿箍得更紧了些。

“神仙放着不做，倒来争着做这人间的活菩萨…”

朝夜清咬了咬牙，又愤愤然道：

“遇上我，算是你小子前世修来的福气。”

自己如今落魄不堪，能不能快点儿找着路回去都成问题，结果还平白无故捡了个小乞丐。

所谓人各有命，又造化弄人，特别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如浮萍，生死常如一叶摇摆不定的扁舟，一不小心便翻了船。

朝夜清深知其道，从前看得多了，自己也并非全都心有余而力也足，渐渐的，就对生死看待得淡漠了几分，也总能在一定情况下去选择置身事外。

奈何她这次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若将这昏迷不醒的小孩儿扔在破庙，那窟窿替野猫野狗遮雨倒还行，一人搁里边儿，肯定是遮不住的。况且这孩子穿得单薄，又失了意识，如今秋意渐浓，躺着淋一夜的雨，怕是得被活活冻死。

朝夜清心下怅然，脚下的步子却是一刻都未曾停歇。

又是一声雷鸣，似得了最终号令的雨点终于似珠落玉盘，开始急促地从天而坠，朝夜清暗道不妙，连忙念了一个诀，一层淡淡的青色光圈便自二人的周围亮起，环成圈，将大雨隔绝在外。

拖到这时雨下大了才舍得用护身咒，不过是她为了节约朝夜清那原身微薄的灵力罢了，可现下雨势渐猛，这咒怕是一刻钟都维持不到。

朝夜清啊朝夜清，真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了。

朝夜清感应着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边赶路边在心中无奈抱怨，她堂堂古神，放在从前是多么威风凛凛的存在，可如今，却连一场大雨都像能将她生吞活剥一般。泠水咬牙，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默默在心里发誓待她此次回去，定要将好生修炼提上日程。

护身咒形成的光圈在半空中摇摇欲坠，脆弱得仿佛随时都有失效的可能，四周除了树就是树，稀稀疏疏的，也没有旁的可以避雨的地方，离开时的路，总是会比去时走得更漫长一些。

朝夜清背着背上仍旧没有意识的小孩儿，也丝毫未看到前路何处有房屋的影子，于是她便只能一直走，走到体力逐渐不支，白日的乏力便又开始自身体各处弥漫开来。

她心里头清楚得很，自己在这野外待一晚，自是死不了，可如今身上还搭了一条小孩儿的命，便是非回去不可。

走到后面，倒全是在靠意志力支撑着了。

忽然，她看到一抹身影离她越来越近，倒似是在朝着她奔来的。

“师妹！”紧接着，一声着急的惊呼自狂风呼啸中砸进朝夜清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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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多亏了师兄。”门外屋檐下，朝夜清垂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

这次，楮知白倒罕见的缄口不言了。

生气了？

朝夜清怔怔的抬头，然后，楮知白定在她身上的眼神便一下子撞进了朝夜清的眸子里。

有几分无可奈何，但更多的，却似是后怕。

朝夜清自打附身在这幅模子里，便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楮知白。

朝夜清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前的泠水鲜少有需要别人施之援手的时候，除了她那一手带大的徒弟，也少有人会替她的安危而焦急担忧，所以此时她愣愣的，活了数万年，竟像个涉世未深的。

支支吾吾了半天，终是硬着头皮学着话本里的模样，伸出两个手指捏住了楮知白的衣袖，晃了又晃：“师兄，我知道错了，你莫要生气。”虽嘴上的话软，语气上，却是别扭不已。

末了，楮知白叹了口气，终愿开口。

“我并非生你的气，只是你可知你如今已不是...”

楮知白一顿，止住，眉峰一簇，又变得面色如常起来。“你身体尚未痊愈，如今又深夜独自一人不见了踪影，我如何不替你忧心。”

如今已不是...？已不是什么？

朝夜清疑惑，可见楮知白不动声色地止了话题，显然是一时心急说茬了话，然而现下的情形，他既有意瞒她，她便也不好多问。

“师兄，我今后一定小心行事。”她信誓旦旦地打着并不太靠谱的承诺，而楮知白也终于被她哄得少了几分焦急。

他还是不太舍得同朝夜清置气的。

“不过，师兄怎会来寻我，又怎知我是去了那破庙子？”朝夜清笑得眯着眼地讨好问道。

“你啊…”楮知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怕你身体仍旧不适，就来看看，敲了门，才知你并不在屋内。”

“那庙子，白日你向陈德多问了几句，我便晓得你定是对那感兴趣的。”

“本想着明晚解决完叫蛇的事，就陪师妹一同去看看，谁知师妹倒是着急…”

朝夜清默默把头又垂了几分，嘴上打着哈哈：“师兄哪里的话，着急倒不至于，就是想去看看罢了。”

“师妹意在深夜独身前往，我本也无意冒然前去，只是眼看雨势渐猛师妹仍未归，我便只好擅自来接师妹了，望师妹莫怪。”

朝夜清被他一席话说得立马心软了几分，明明是他帮了她，却反倒觉得自己冒犯，有如此心思细腻的师兄，还真成了朝夜清的福气。

“若非师兄前来，夜清今夜定是逃不开成为落汤鸡的下场，师兄又何必如此说委屈自己。”

“况且，并非只是我一人，那里头的孩童，也该好生感谢师兄的救命之恩才是。”

朝夜清朝屋内正躺于塌上的小孩儿望去，眉头皱了皱。那小孩儿气息薄弱，浑身凉的吓人，又一直没有意识，方才也劳烦陈德大晚上的去托人找了县上的大夫过来，大夫也不过只是摇头说看这小孩儿自己的造化。

什么狗屁造化。

朝夜清心里暗骂，眸子里却掩不住的多了几分落寞。

罢了，熬不过今夜，就算了。她心里想着。

她如今不过是一界凡人，她也尽力了，戏弄这小孩儿性命的，是那天道，他下九泉之后若是要怨，可怎么也怨不到她的头上。

只是朝夜清看着这小孩儿，总是情不自禁地让她想起那人。

她默默握了握袖中藏着的玉玦。玉玦质地光滑细腻，她却无由地生起一阵手汗。

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比这小孩儿看起来，都还要小。

他把那脏兮兮的小手颤颤巍巍地伸向她，却又在下一秒连忙收回。

他在朝夜清的注视下耷拉着脑袋，声音小得如蚊吟，逼得朝夜清只能弯腰侧耳，她不胜其烦地问：“你说什么？”

然后她就听见他说了一句：“我的手很脏…”

他怕牵了她的手，就把她的指尖也染上污泥。谁知朝夜清只是默然了一阵，直接立起身子耸了耸肩，伸手将他的头发揉得像个鸡窝。

最后，一把夺过了他藏在身后的小手，将其攥紧在手心，头也不回地拉着他就往前走。

她说：“牵紧我就行了。”

“以后没人会再说你脏。”

……

在朝夜清意识到自己又陷入回忆之后，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然后，在这闭着的房门前止住了身子。

此时天光已亮，自朝夜清背后升起的太阳，将她昏暗的影子直射在门面上，她看着自己的影子，有些愣神。

房间里，便是她昨夜冒雨背回来的小乞丐。大夫说，若是他今早还未有意识，那便是回天乏术药石无医了。朝夜清隔着房门，听着房里毫无动静，心下便已是明了了几分，面色也就沉了下来。

“唉……”她叹了口气，许是这小孩儿让她想起了幼时的瑟尘。当初那般危急的情况，她都能力排众议将瑟尘救下，现如今，一个凡人小孩儿在她眼前就这样硬生生丢了性命，她却无计可施。

朝夜清想的入神，便自是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直到她终于准备抬手推门，忽然听到身后一道沙哑却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来这屋，可是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