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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椅上的猫

安乐椅上的猫

Chapter 1 还珠

07 侦探先生的网

从理论上讲,夏沐风那没来由的担忧其实很好解决:要确定一个人的身份,不外乎三种方法:对比指纹,查验DNA和走访调查。

这三种方法里,最靠谱的就是验血。只要血液样本没有被中途调换过,就一定能够验证身份。

我和夏沐风讨论了一下,他的意见也差不多,关于应不应该对沈绛珠保密的问题,之前表现得非常谨慎的夏沐风在一番思考后突然松了口,我自然是依着他了。于情于理,纠结沈绛珠有没有可能是伪装的,对这个案子都没有什么实质性帮助,反而会空费心思。

在事情基本结束之后,夏沐风才去见了见张结彩,这个看着他长大的朋友想让他留下来叙叙旧,不过侦探先生有点兴致缺缺,于是常常选择沉默。

夏沐风的童年,是在残疾当中度过的,据说诸多药物的副作用足够杀死一个正常人,但用在他身上也只是残疾而已。

在夏沐风的母亲去世之后不久,他似乎通过某些方法“把腿抢了回来”,至少夏沐风自己是这么说的。其它一些碎片化的回忆表明,侦探先生小时候几乎没交过作业,非常讨厌数学,成绩常常上下浮动,不过老师们一直很喜欢他,有时候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

事实上,夏沐风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一个讨厌数学的人选择了心理学,这本身就应该是骑士小说里的桥段,但他做到了。

张结彩还说,夏沐风性子冷淡,属于千金难买一句话的类型,但很容易吸引“异常”的人,天生就是当医生的料,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我花了十多分钟听完了各种有关夏沐风的八卦,这还不是全部,一定还有更多有趣的事,在回城区的车上,我计划着写一部由他口述的回忆录。我的朋友突然不放心把灵缇犬交给别人,就算是他哥哥也不行,所以那只小狗安安静静地侍在他身边,这似乎能让他舒服一些。

我想不明白他突然变卦的原因,按理说,医生是相当可靠的。夏沐风和他哥哥的关系也非常好,这一点,从一些小事上就能看出来,那他为什么……?我只能归结为,这是一个病人偶尔的小小任性,夏沐风确实非常喜欢那只小狗。

夏沐风在回程路上和技侦人员聊了聊,这些专业人士对他之前的推理很感兴趣,于是轮番上阵,想把夏沐风的推理过程套出来。

我的朋友只是摇了摇头,疲倦地笑了一下,然后用左手托着脑袋,将头偏向远离车窗的方向,尽最大努力避开寒风,哪怕车窗确实是完全关好的。

这样看来,夏沐风的神经的确受过一些损伤,他的反射弧被拉得极长,处于“既敏感又迟钝”的奇怪区间,至于究竟是哪些神经出了问题,医生们研究了很久,也没有完全弄明白。

夏沐风凝视着另一侧车窗里不断后退的景物,闭上眼睛,慢慢地小声说道:“那还不能算是一次推理,构成逻辑链的链环实在太少了,齿轮不能平滑地运作,充其量算是一次经验主义的演绎运用,真正的推理是不该有任何信息差的,而你们不明白我的推论,这很能说明问题。”

“咱们先从大家都知道的信息讲起,首先,泥地里有一串脚印,右脚已经断了,左脚却是正常的,依靠这个人左脚的脚印长度可以大致推断出他的身高,就是立七坐五盘三半的老法子,当然,也可能有一部分的误差,因为这个方法被古代画家用来规划作画时的人体比例,是比较理想化的。”

“但这个误差绝对不会很大,现代犯罪学上计算罪犯脚印与身高的换算公式是身高等于脚印长乘六点八七六,所以估算数据和真实身高的误差不会超过三点二五厘米,就算取最小值,他的身高也有一百七十八点七五厘米,在西南地区的一般男性中间,这个身高相当可观。要是放眼全国,那也不错,除了国家篮球队和国家仪仗队不收他之外,应该也没有就业上的困难。”

“好了,经过一大堆复杂的计算和类比,我们侧面论证了这个人非常高,而且知道他还断了腿,身高也许还会缩水呢。”

“那么,众所周知,一个失去一条腿的人,为了方便行动,肯定会配备义肢或者一副铁制的拐杖,个人觉得拐杖的实用性更高一些。”

“我们可以事先排除一下,独腿的凶手站在泥地里,使用气步枪在二十七米开外狙杀了园丁,气枪专用的尖头铅弹穿墙而过,杀死了园丁。”

“而气步枪是必定需要双手操作的,泵压式气步枪要打一枪换一次弹,还要用力拉一次气泵打气,新的弹药从枪口进入枪膛,打气之后就可以进行下一次击发了。”

“至于半自动的,倒是不用把枪放地上打气,也用不着从枪口装弹了,这种枪械的构造接近步枪,需要换弹夹,有的还要拉枪栓,目的是为气动装置储能,让每一发子弹射出时都能发挥枪械的最佳性能。”

“这些枪械方面的小常识能够证明四件事情,一,这个失去一条腿的人很有力气,二,他是个神枪手,三,他的动作很敏捷,一个肢体残缺的人能站在略显潮湿的泥地里完成装弹,射击的一系列过程而没有滑倒,这就能说明他一定兼具相当程度的力量,敏捷和好视力。四,这个人一定使用了义肢而非拐杖,因为辅助残障人士的拐杖一般都是论副销售的,这不符合气步枪的操作条件,如果他用的是一支拐杖而非一副,那也会影响精准度,不可能产生那样平稳的弹道轨迹,还有一点,如果是拐杖的话,在泥里留下的痕迹会更深。”

“好了,我们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是,这位独腿神枪手采用了什么类型的义肢,木头假腿,铁制的,又或者是合金的……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注意到他每迈一步,都有可能留下某种液体。这种液体的化学性质是,颜色淡黄,有刺激性气味,吸引了小狗,蔡恩霖又说,它有一股烟臭味,并且在嗅的时候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将这些条件合在一起……”

“某种用来保养义肢的液体,有刺激性气味,气味的具体性状应当归类为窜透性烟臭。附加条件是,义肢的底部截面近似圆形,而现代医学制作的假肢几乎都有脚掌的设计,底部不可能是圆形的。保养这类东西采用的润滑液是普通的食用油和白醋,后者是防锈的。”

“他既不可能用拐杖,也不可能用一般正规制成的假肢,还用着奇怪的润滑剂,那这个人用的假肢,要么就是野路子,要么就是公家的东西,因为义肢的需求量太大,所以不得不给他上了一个木头假腿。”

“把思维发散一下,在什么情况,什么环境下,义肢的需求量会突然增大呢?什么工作会大量产生残缺不全的胳膊和整条整条断掉的腿?”

夏沐风转过头来,直视着几个正听得入迷的警察,伸出右手食指,目光深邃,语带怜悯:“战争,同志们,凶手是在战场上丢掉右腿的,我们的敌人曾经一定为国家建立过不朽的功勋,真可惜,他误入歧途了。”

“最后一点,既然知道了他装着一条木头假腿,那种奇怪的液体应该就是一种防腐剂,哪一种液体被用于木材防腐呢?”

“是的,就是木馏油,但是这种东西用在假肢上,一般都是使用医用木馏油,采用工业木馏油会有很大的潜在风险,好处只有一个,那就是便宜。”

“装着木头假腿,却用着工业木馏油防腐,可以推测出他的经济状况不太好,我用了拮据一词,原本是脱口而出的,还有待考证。”

“嗯,夏医生这样一讲,就很清楚了,不愧是久负盛名的大好人,细致入微,联想也非常合理,只是旁证确实太少,不好马上敲定。”一个警察说。

“不碍事儿,万一沈小姐当真身怀重宝,凶手是一定会去她家拜访的,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那个独腿神枪手一定会去的。我们抢在了凶手前边儿,已经可以半场开香槟了。”另一个技侦人员开着玩笑,对着夏沐风竖起大拇指:“我就说,小夏还是很有实力的。”

“那是,整个市公安局一起养了十几年的宝贝,怎么可能会差嘛?”副驾驶上的警察说了一句。

“不对,还有疑点。”夏沐风干干的回了一句。

“啊?还有啊?”

“嗯,还有。”夏沐风勉力回答一句,然后头一偏,立刻睡着了。

“哎呀,就这点不好,经常生病经常睡,搞得人怪不好受。”

“脑袋再好使,总归还是造孽娃娃嘛,他说的疑点,我也晓得两三个。”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警察漫不经心地回应说。

“你晓得你又不说,不厚道。”性子急躁的年轻人嘟囔着。

“我想一想啊,其一,那个李春生死得有点奇怪,小夏那个时候做出的推理肯定有问题,如果把两件案子联系起来,就会发现剧毒吹箭的推理基本站不住脚。既然凶手有枪,何必用吹箭呢?更合理的行凶方式是,用削尖了的见血封喉树枝替换气步枪常用的铅弹,然后装进枪膛,之后,砰——”他做了一个端枪射击的动作。

“第二点,那个协助行凶的前诈骗犯,死得也很奇怪,这个我倒说不上来,反正职业素养告诉我,这事儿肯定有问题,但具体是哪儿……我想不明白。”

“第三点,这个倒是很简单,凶手是怎么在泥地里,在隔着一堵墙的情况下把人杀了,子弹还穿到了另一侧的墙上?问题是,凶手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众所周知,一个正常人不可能有透视眼,就算是养由基再世,也不可能在没看见目标的情况下击中目标啊。除非……有人帮他看见了,而他刚好又有一个共犯。”

“嗯,非常合理,但要是顺着这个逻辑往下推的话……凶手和共犯之间信息传递的方式是怎样的?”我问。

“啊,这就是我要带上吴秧的理由了。”夏沐风睁开眼睛,小声说。

“哦,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

“是啊,早就计划好了。”夏沐风晃了晃脑袋。

“哈,不愧是你,对了,我看你只睡了六七分钟,够不够啊?”老警察比较关心这个,日常生活中,长辈想要主动关心晚辈也经常使用这类话题,能够嘘寒问暖的范围相当巨大。

“嗯,够了,我这几天并不累,多亏了小蔡的照顾。”夏沐风点点头,伸出手去捏了捏提问者的手。

二人僵持了几秒钟,老警察满意地收回手:“不错嘛,手劲比同龄人还要大一些,这下我就放心了,暂时放心。”

“左手也要摸吗?”夏沐风问。

“呦?主观能动性突然变高了?咋回事儿啊?”说是这么说,老警察还是又捏了一把。

“没什么,一想到我的脸都被摸过了,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嚯,这是谁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杨主任都摸不着你的脸啊。”

“我特意带回来的那个人。”夏沐风回答。

“那没事儿了,我还以为有啥大八卦可以听呢。”年轻警察说。

“你们倒是好啊,从来没有催过婚。”夏沐风笑着说。

“废话,晚婚晚育,少生优生从来都是不变的真理,那么早结婚干什么?在最应该努力工作,享受人生,实现自我价值的年纪还房贷?我们保护的人民不应该这样毫无主见,幸好没有主见的那群人都快死了。”

“我们可不能和敌人干耗着,应该更快做出行动,从扫清这股浊气开始吧。”夏沐风来了精神:“我估计,那个神枪手应该会去沈绛珠的原住址看一看,诱敌深入的陷阱我已经布置好了,倒不如趁着转移沈绛珠的时间,兵分两路,杀它一个回马枪。”

“要是那个人不上钩呢?”年轻警察问。

“那就更好了,如果假饵钓不上他,还有一个天然的真饵等着他,无论怎么样,这个好猎手都会上钩的。”

“啊?假饵?真饵?那又是什么?”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不必为了照顾我的健康而暂时放弃自由思考的权利,”侦探先生那一双鹰隼似的小眼睛温和地望着我:“这个真饵,就是我们那谎话连篇的委托人,尚且不知道为人如何的大资本家,沈绛珠的父亲。如果凶手是奔着那批财宝来的,肯定会接触到他,只杀死沈绛珠的话,是不能接触到那批财宝的,更不可能将那些财宝据为己有了。”

“想寻找一批传说中的秘宝,需要哪些条件呢?”夏沐风问。

“有谁知道这些宝藏,有关传闻是否属实,还有最重要的,正确的,有可能拿到宝藏的地址。”我回答。

“所以我把地址这条线给他断了。”夏沐风眨眨眼:“这中间又有一个信息差,如果凶手不去沈绛珠家里走一趟,他不可能知道地址,沈绛珠的父亲看样子也不十分清楚具体地址,所以凶手肯定只有这一条可行的路线。原本找到沈绛珠也是可行路线之一,可惜她前两天失踪了,凶手们虽然差点儿就能找到她了,但又栽在了信息差上,他们并不知道沈绛珠在植物园里。”

“所以,凶手不仅必定一无所获,反而还一定会暴露自己,给我们提供一些证据?”

“当然了,所以我需要技侦的同志帮帮忙,虽然凶手本人足够有特点,但谨慎小心总是好的。”夏沐风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不需要等沈绛珠回来再说吗?”年轻警察问。

“用不着,沈绛珠那边有洛队他们盯着呢,我们要做的是固定证据,尽可能查清凶手的身份。”夏沐风反问:“不然我为什么要把狗带在身边呢?自然是要派上用场的。”

“哈哈哈,你小子就是比我们聪明,连计划都变更得很及时。”

“好了,应该快到地方了,这趟乡间之旅真是漫长啊,本来能更快些……算了,大家做好准备吧。”

“没问题,再问一下,一会儿主要由谁负责询问?”

“我来吧,二位只需要择机问几个专业问题……或许不需要。”夏沐风深吸几口气,缓慢而有力地说:“是了,这个方法还能优化!我们只需要询问出凶手的身份,如果能确定来访者是那个装了木头假腿的人,那就不需要过多询问什么了,证据就在沿路等着我们呢。”

“太好了!”老警察拍手叫好:“这样分工,确实能节省很多时间,而且要询问的话,非常方便。”

“没错,大家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夏沐风又一次偏过头去:“嗯,我再休息几分钟,养养精神,免得拖累大家。”

“你不如再眯一会儿吧,这段路不颠了,比之前好睡觉。”老警察说。

“嗯……”夏沐风闭上眼睛,嘴里却在小声念叨些什么,细听之下,应该是含混不清的“三魂永久,魄无丧倾”之类的话,他断断续续地念了许多遍,直到我听不清他的声音为止。

夏沐风又睡着了……

“我们到了。”六分钟之后,我们又回到了沈绛珠家楼下。

“大家按原计划行动,一定要找出有关凶手的一切信息。”夏沐风说了一句。

“你准备怎么做呢?”我问。

“先问问岗亭里的门卫吧,这个人年纪不大,只要他不说谎话,应该是很可靠的。”侦探先生快步向岗亭走去,与此同时,几位警察已经向门卫出示了证件。

“您好,我们是来调查沈绛珠小姐的失踪事件的,现在有几个问题想向您咨询一下。”夏沐风气息平稳,不慌不忙地问道。

门卫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长着一张方脸,短鼻子,厚嘴唇,额头上已经有了曲曲折折的皱纹,眼袋比较大。但他的气色总体上还算不错,两颊上都显出了健康的红色。可以想见,他这几天一定相当忙。

他没有马上回答,盯着夏沐风看了片刻:“哎呀……您是那个小神仙吧?差点儿认不得了,怎么?业务范围扩大了?”

“嗯,是这样的,我的主业是侦探,偶尔才帮人算卦寻物的。”夏沐风眯着眼晴笑了笑。(他似乎很喜欢眯着眼睛微笑,又或者是他睁开眼睛时面相太过威严,他觉得那样不太好看。)

“哎呀,我跟你讲哦,这几天有好多人来打听沈绛珠的事,大家都说她失踪了,不过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

“哦?为什么?”夏沐风身子微微前倾,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夏先生那么聪明,一定是明白的。”门卫笑了一下:“我想,您真正想问的问题是,我这几天见过几次沈绛珠?”

“嗯,没错,最好具体到十八日和十九日两天,这两天里,你见过几次沈绛珠呢?”

“我把这几天见的事情一口气说了吧,有没有用,哪些有用,就全交由您来定夺了。”

“没问题,警官们应该准备好了。”夏沐风点点头。

“十七号那天下午,沈绛珠和王明玉一起回来,后者是她的同事兼好友,经常来拜访她,两个人还讨论过晚上要做什么饭,讨论的结果是煮面吃。”

“同一天晚上,应该是九点之后,有个邮差来给沈小姐送信,于是我就带着他上了楼,开门的是王明玉。沈小姐待在书房里没出来,我大概看了看,那个书房是背光的。”

“为什么背光呢?据沈小姐的医生说,她得了躁郁症,这种病,患病时间越久,对神经系统的损伤越大,所以每到发病时,有可能出现畏光的现象。”

“我第一次遇到那个医生,是在一年多以前,具体时间是2020年十一月初吧。当时疫情闹得挺凶,他还愿意冒着被感染的风险给沈绛珠看病,我挺佩服他的。”

“后来,这个医生每周五都要来一趟,一年多以来从不间断,还给我送过七八次预防新冠肺炎的中药汤剂,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认真负责的医生。”

“来得次数一多,我们就聊上了,医生叫周子钊,二十六七岁,你们昨天应该见过吧。”

夏沐风点点头:“嗯,医生的名字我们是知道的。”

“十八日早上,沈绛珠和王明玉一起出去,过了一个多小时又一起回来,她们买了一盒鸡蛋和一些蔬菜。午饭之后,王明玉就回去了,剩下半天,就没有人再出来过了。”

“等一等,当时只有王明玉一个人出来了吗?”夏沐风问。

“是的,毫无疑问。”

“嗯,请继续吧。”

“十九日早上七点多,沈绛珠下了楼,衣服上有浓重的红酒味,我猜想,她一定是发病时偷偷酗酒,结果把酒倒在衣服上了。”

“我问她这么早要去做什么,她说要把浸了酒的衣服拿到干洗店去洗,还要找个地方换上干净的衣服,我告诉她,干脆就在这里换好衣服再走,之后还给了她一个装衣服的口袋。”

“所以,她当时应该有两个口袋……”夏沐风沉吟片刻,又问:“那她脱了几件衣服呢?”

“只脱了一件外套,她说里面的衣服虽然也浸了红酒,但比外套上少得多,她昨天晚上就处理好了,只有这件外套,怎么吹都吹不干。”

“这样啊……那她有说过要去哪儿吗?”

“她只说要到乡下休息一段时间,没说要去多久,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吧。”

“稍微等一下,我问几个问题。”夏沐风抬手打断:“据我所知,因为疫情的缘故,剧院有一次为期三周的停业整顿,要等到五天之后的26日才结束吧?那么,她们两个在17日下午一起回来,一定不是下班,而是运回某人,对不对?”

“完全正确,不过,您是怎么知道那个人坐着轮椅的?不重要了,你总是无所不知。”门卫回忆了一下:“说起来,发生在那孩子身上的事情确实很奇怪,能委托您调查一下吗?”

“哦?临时委托吗?当然没问题。”夏沐风伸出手去:“老规矩,在案件中途出现的委托,固定收费两元硬币,请拿过来吧。”

“两块钱的镍币……这边刚好有,您拿好。”

“哇,亮闪闪的。硬币果然是好东西!”拿到咨询费用的夏沐风一脸满足,在我的记录中,这是他第一次收取实际的金钱。

“现在,需要简述对象的情况。”

“那孩子似乎是沈小姐的亲戚,比她年纪小,算是姐弟吧,我和他认识七八年了,沈小姐也在这里住了两三年,这里原来的住户是她的爷爷,她是在老人家去世之后才搬进来住的。我认识沈凌秋的时候,他还是个蹦蹦跳跳的高中生,乐观开朗,什么都好,但这几年,他似乎得了什么病,突然失去了行动能力,而且非常不愿意和人有肢体接触,但他之前最喜欢和人握手了……”

“另外,沈凌秋残疾之后,她姐姐就加宽了屋里的厕所,花了不少心思。你知道的,如果一个人突然残疾了,那他绝对会有很多必须满足的改善性需求。”

“可以理解,毕竟这两种人的核心需求不一样。”

“是啊是啊,唯一麻烦的就是,目前这里没装电梯,也不知道老旧小区的改造工程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这里……”门卫苦笑着说:“反正在此之前,想把小沈抬上去肯定要费些力气,我们这些外人有时候帮着点不碍事儿,关键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小孩子病久了,父母肯定就不上心了。”

“这一点确实难办,但是治好了就没事了。”夏沐风回答道。

“哎,真能治好啊?”

“当然,很多疾病都是能治好的,我去看看再说。”夏沐风打了包票。

“所以,本次调查的目标是,搞清楚沈凌秋得了什么病,以及探查他的异常行为?好的,明白了。”侦探先生将一枚硬币抛向高空:“哎呀,是菊花面,有意思……最后一个问题,你有这位沈先生的电话号码吗?”

“您是想直接打电话去问?恐怕很难。”

“总要先试试最简单的方法,不然当侦探就没有乐子了。”

“嗯,无可厚非,我这就告诉你。”

“多谢。”

“嗯?不对,不对,还不是最后一个。”夏沐风轻轻按压着睛明穴:“是王明玉带着他下来的?不对吧?”

“我和她一起把小沈抬下来的。”

“哈!这就没问题了,这就没问题了!”夏沐风半眯着眼睛,两只细弱的手包住门卫宽大厚实的手掌,不断摇晃着:“谢谢你!谢谢你!实在是帮大忙了!”

似是上天垂怜,夏沐风满身的迟暮之气在那个瞬间尽数退去,一轮明月在白昼升起,他既像星星,又像月亮。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三天,我已经见过太多的记者了,把这些人都应付过去真麻烦,不过,好歹是做到了嘛。”门卫想了一下:“哎,这么多来打听事情的人里,还真有一个很特别的。”

“一个退伍军人?”

“哎呀,您真神了,不愧是有道行的。”

“身高至少一米八,右腿断掉了,装着木头假腿?具备这些特点的人,就是那个老兵吗?”

“好啊你,还说没有修仙?!”门卫笑骂一句:“除此之外,莫老兄假腿上用来防腐的油好像很差,不像正常医用的东西,气味古怪极了。”

“莫老兄?”

“我忘记讲了,他叫莫德麟,是当年对越作战的大英雄,还立过个人二等功哦。不过代价是,不幸踩上反步兵地雷,整条右腿就没剩多少了。”

“对越战争?这位莫先生今年贵庚啊?”夏沐风问了一个我不明白的问题。

“他是1965年生人。”

“明白了,多谢。我们再谈谈莫先生吧,随便谈谈。”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哪怕缺了右腿,也能健步如飞,耳聪目明,身体强壮,假设现在给他一支枪,他大概也能百发百中呢。”

“说到百发百中……莫老兄昨天来找沈绛珠的时候和我聊过几句,说他视力有点下降了,还有些不高兴呢。”

“非常合理……”夏沐风喃喃道。

“他为什么会来呢?”

“他说是受人之托,至于具体是谁,他没有细说。”

“嗯,多谢。”

“哦,还有一件事,他自己上的楼,我还把万能钥匙给他了,结果他看完下来说,门本来就是开着的,莫非……沈绛珠出门的时候忘记锁门了?”

“应该如此。”夏沐风点点头:“好了,就不再麻烦你了,既然沈绛珠是正常远行散心的,应该就不必过多担心了,等她的外套清洗好了,她或许就会回来的,至于拿回衣服之后……就由她自己决定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夏先生有空多来看看我就是了,我爱跟读书人多聊聊。”

“我会来的,再问一下,你知道沈绛珠去的干洗店在哪儿吗?”

“不清楚,不过,沈绛珠中途回来过一次,那会儿她手上是空的,这样看来,那个干洗店和她要去的地方处在直线的两端,至于具体在哪儿,就有劳各位了。”门卫想了想:“莫老兄的住址我知道,这就写给你们。私下说说,我总觉得他那个时候有点遮遮掩掩的,这把钥匙你们也收了吧,万一那个大英雄真的犯了什么罪的话,指纹也能充实一下证据链,如果他清清白白呢,你们也应该劝劝他,有困难就找政府,找党组织嘛。完全不用那么倔,要是断腿因为劣质的木馏油感染了,就很麻烦了。”

“好,我记下了。”夏沐风将钥匙交给一个警察,给大家看过纸条后,他把纸条揣进了衣袋里:“同志们,准备为沈小姐接风洗尘吧。”

“把我们的事情办完,就准备搞一次免费的大扫除吧。”老警察揉了揉脑袋:“这事儿这么顺利,到头来,还真是我们想多了,哈,太好了!”

我们陆陆续续上了楼,几乎每一级台阶上,都有工业用木馏油的痕迹和气味,沈绛珠的家里更是充斥着浓重的烟臭,堆积了三天的灰尘为脚印的留存创造了完美的条件,我们在室内找到了七十多对脚印,这里的圆形印迹和楼梯上的圆印,乃至泥地里的,都严丝合缝,一一对应。

书房中,夏沐风留下的纸条明显被翻动过,他说:“看,又一个指纹。”

“莫非,你的网早就布置好了?”

“不算太早,也完全不晚。”夏沐风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这网里的鱼,是该悉心烹饪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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