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百花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

阳春三月，桃花正开，三月游春，此时恰逢诗人仕女敞开情怀，互诉衷肠。

城南桃树年年开花最为艳丽，树枝上挂着红绳木牌随风摇晃转动，历经数年风雨也已显得沧桑，上面刻着的字迹磨损得差不多，但还依稀可见两个大字：桃夭。

传说这棵桃树已经有百年树龄，花开至此也没有懈怠。他们说，桃花树在等一个人，等待着将自己结出的果实赠予那个人。

百年前——

桃树还只是一棵小树，不知是哪知鸟儿或是动物，将她的种子带到了荒远的城南，这里植被稀疏，降水量远不及南方水乡，寻常草木都难以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这粒种子竟然慢慢发芽生长，即使速度十分缓慢。

时间流逝，转眼来到三月，阳春时节，桃花各地盛放，针锋相对。唯有这棵桃树，不争不抢，稀松的枝干上只有寥寥几朵毫无血色的淡粉花朵。

传言说桃树上有一位桃花仙，流浪至此神力耗尽，没有足够的力量开花结果，只能靠着一直沉眠来恢复。

又是几月过去，别处的桃树已经到了准备结果的时期，这棵桃树的转变也悄然来临。

八月份正是桃树果实成熟的时候，此刻盛夏的炎热还未完全褪去，枝叶间几颗果实也没有摆脱青涩样貌，躲藏在叶片之后不愿示人，只微微透出一丝红艳。

树下那位小女孩又来到此地，她每日都会坐在桃树下诵读诗书。一人一树没有太多话语，只在书声中互相照应，送去一丝清凉，似乎连时间都在此刻停留，夏蝉闭口不再叫唤。

“小桃树，你从哪里来啊？”女孩靠在树干上，终于说话了。树叶摇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是桃树上那位仙子听到了她的声音而做出的回应。

树叶的晃动露出藏在里面的果实，被女孩注意到，她又惊又喜，“这是，给我的吗！”又是一阵响声，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女孩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摘下一颗桃子，擦去绒毛轻轻放在嘴边。

可是，女孩的笑容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表情几乎快挤在一块。桃子的味道不说是不好，只能说是非常不好，外皮苦涩，果肉又硬又酸，酸的女孩舌头都有些麻木。

女孩吐吐舌头，盯着手中桃子看了许久，忽然抱着书便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在她走后，才有一位身着粉色裙的少女从树枝间拨开叶片，一双桃红色眸子呆呆地凝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她不明所以地歪头看向略显青涩的果实，摘下一个尝了起来，结果还是一样，酸的她眉头紧皱，一把扔开手中桃子。

为什么呢？少女心存疑惑，双手托住果实闭眼运转灵力，可是没有任何用，不管她怎么努力，也没改变果实的苦涩。她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自己的果实这么难以下咽，那个女孩想必也不会再来了。

城南本来人迹罕至，如她所想，女孩的身影果然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少女还是坐在树丛间，日复一日地催动灵力试图让果实改变苦涩的现状，不过，似乎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她身为桃花仙，却连献上甘美果实都难以做到。

心情郁闷的她松开双手，已经萌生想要放弃的想法。或许她确实结不出可口的果实来了，灵力就像是打水漂一般，没有回音。

而不远处一个小小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是那个女孩，她满头大汗地向桃树跑来，怀中不知抱着什么东西。“我在书上看了好久，上面说你没有足够的能量，就没有办法给果实提供养料。”女孩气喘吁吁地说着，便将怀中抱着的东西倒在树根上。

抬头女孩额头间汗珠不断滚落，笑得很是灿烂，“要快点长大啊！我还想吃你结的桃子呢！”

刚浇完的地面微微有些湿润，女孩坐在旁边，又翻开诗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跟着女孩的读书声，桃花仙趴在树枝间，“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无法说话，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时间静谧，慢慢流逝，不知不觉来到女孩该归家之时。

“再见了！”女孩挥挥手与她道别，桃花仙也伸出手回应，可惜在真正化形之前，女孩看不到她。

————

似乎，这样也挺好的。

女孩每天都来，每次都带来她自己调配的养料，虽然不知道是用哪些东西调的，但似乎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她很喜欢这个女孩，喜欢她诵读诗书，和自己聊天。

这天她没有带着自己的书，而是带着一把刻刀和一块木牌。她坐在树下，耐心地雕刻着什么，桃花仙早已对她卸下防备，悄悄拨开叶片向下望，从这里正好能看见她在做什么。

女孩手生，雕刻的过程很繁杂，样子有些奇怪，但她很卖力，很认真。看起来是在刻字，似乎——是“桃夭”两个字。

“我在诗经上读到了这个，桃夭，很好听，对吧？擅自给你刻字可能有些不礼貌，但是希望你会喜欢！”女孩的自言自语让桃花仙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赶忙躲起来，过了很久才又探出头来。“桃……夭？”她无名无姓，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况且……这个名字似乎也不难听，便是欣然接受下来。

木牌绑在树枝之上随风转动，艳红流苏也随之摇晃，“桃夭”两字鲜亮醒目，女孩踮着脚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将它挂上。她站在树下观赏了很久，似乎对自己的战果很是满意。

桃夭也看见了，女孩手指上的道道划痕，她悄悄出现在女孩身边，趁着她没有注意，默念法诀施法治愈她手上的伤。

“欸？伤都好了？”女孩惊讶地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谢谢你！”桃夭躲在树后，偷偷笑道：“不谢。”

————

就这么年复一年，女孩一直陪伴在桃夭身边，她看着女孩慢慢长大，变得亭亭玉立，她还依然不忘桃树，十年如一日地守候身旁。桃树面前人来来往往，桃夭也渐渐长大，灵力恢复越来越快。

她也有幸见证了女孩与她丈夫的誓言，也见证着女孩慢慢的衰老，她不再活泼，鬓边染上一丝雪白。但不论风雨，女孩都会按照原先的时间坐在树下。岁月静好，她也不再孤身一人，又有着两个欢蹦乱跳的孩子跟在女孩身边。

女孩的脸上渐渐爬满皱纹，她的笑容依旧温暖慈祥，因为年龄的衰老连身形都微微有些臃肿。

可是——在这个细雨蒙蒙的清明节气里，女孩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桃夭站在树下，任凭雨水打湿长发，裙摆。等到雨过天晴，等过惊蛰时分的鸣雷，等过一个盛夏。

她还是没有出现，“她是……忘记我了吗？”桃夭终于是按捺不住心绪，手中桃枝也黯然失色，她日夜尽力修炼，终于能开口说话，却迟迟等不到那个略显老态和疲惫的身影。

“嗯……桃夭。”转身之时，又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桃夭惊喜地转头，来人是她的小孙女，并不是期望中的那个人，却也带来了一个消息。“桃夭，奶奶前些日子病逝了，她最后还不忘唤你的名字，奶奶她很在乎你，你陪了她好久好久……”

“病逝。”桃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会的！最后一次见她，她不是……还，还好好的吗？”她摇头一遍遍地重复着，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奶奶生前留下来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但我会努力！”小孙女说着洋溢起一抹纯真的笑意，刹那间就像是回到了那个最初的时间，她很像她的奶奶，很像。

“好……”桃夭抹去眼角泪滴，极力对她挤出笑容。

————

就像是最开始那个女孩那样，从她到小孙女，这是一代人的坚持，桃树不负众望地飞快生长，原本那颗连小鸟都难以栖息的小树，现在足以为十几个人提供阴凉。

年年三月花开红艳，逐渐吸引越来越多人前来观赏。桃夭坐在树枝间，在花开花落中，见证了一个又一个誓言，见证了他人终成眷属，或是缘尽分别。

也见过佳人向她许下心愿，或是在树下翩翩起舞，她们总是希望能向神明传达她们最真挚的祝福和祈愿。世人的祈愿渐渐成为桃夭灵力的来源，她也有着足够的灵力来供养花开后的果实。

她希望，希望早点结出果实，或是果实早日脱离青涩，她想将最为艳丽美味的果实赠与那个也变得苍老的小孙女。

当桃树的果实没有那么苦涩变的甜美的时候，最初的那个女孩和她的小孙女都已经离开了她。

桃夭捧着娇艳欲滴的果实轻轻放在女孩的坟前，“快尝尝吧，现在它很甜，没有那么酸了。”面前土堆沉默不语，回应她的，是一阵风声，女孩已经不会再说话了。人的生命很短很短不像她们，能有百年甚至上千年。

她站在原地，将树上折下来的桃枝插在土堆旁边，一抹粉红色装饰了单调的坟墓，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我要走了，谢谢你。”林深处桃红身影慢慢消失，也不知是在天地间谁流下一滴晶莹，融入了泥土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故事到此结束，历经千百年，桃花仙——桃夭修炼大成，位列仙班。

那是一代人的陪伴，但却是没能一直陪伴，人一生如此，也难以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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