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9）

春雨又断断续续地来了几场，不过都是绵绵细雨，落在地上还有几分“润物细无声”的意境。

雨如珠链，我望向窗外，方圆百里内天空都是阴沉沉一片。

花花给我煮了药，又研究了新菜品，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地往我碗里放肉。

恢复视力的花花仿佛活力无限，总是变着花样地做各式各样的菜，他总说我吃什么都只吃一两口，难怪身上没点肉。

我自然信他饭菜做得好吃，只不过我没食欲，食不知味，反而觉得有点暴殄天物。

春雨一过，地里的萝卜长得更快了，花花编的话本子也在这时刻风靡了周围几城，好多戏班子都争先恐后地排。

于是他又拿着好多好多银子回来，我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下子愣住了，欣喜之余又力不从心地问他：“会不会被偷？”

花花信誓旦旦地说不会，他说哪个贼会觉得他们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屋里会藏着这么多银子呢？

可话虽这么说，半夜那贼还是来了。

那晚我又犯病了，已是只需披着轻衣的天，我仍在夜里冻得发抖，那冷从我的骨髓中迸发，像蚂蚁一样啃食着我全身上下的血肉。

后来，那冷渐渐转变为了痛，如锥刺股，将我从梦中愕然拉拽而出。

夜里漆黑，我醒后看不真切屋内的状况，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悉悉索索的动静，便喊了声：“花花？是你吗？”

那动静霎时停了，我却在这时恍然想起花花的手还盖在我身上。

我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向后探去，颤抖着握上花花的手腕，他应该还在熟睡中——

可是，怎么办？

我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我屋里那贼人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能看到一点屋外的月光照进来，映射在他那把匕首上，泛着锋芒的光。

我背上爬满了冷汗，已经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疾病带来的疼痛让我整个人都颤抖不已。我甚至快要忘了呼吸，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我犯着病，手脚软弱无力，花花又大病初愈，我们如何自保？

那匕首寒光一闪，我恐惧地闭上双眼，却忽觉手下的臂膀一动，耳畔穿过一阵风，似是衣袖翩跹，随后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一声惨叫。

我仍在原地动弹不得。

花花点燃了油灯，我才看清屋内的情形：

贼人一身夜行衣，此刻正被禁锢在地面上，痛苦地扭曲，他的右手被自己的匕首毫不留情地贯穿，整个人都被死死钉在了地板上。

猩红的血液四溅。

花花嫌恶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望向他的目光冷冽如寒芒。

我抬眸，冷汗落在我的睫毛上，又滑落在眼眶内，顿感眼前雾蒙蒙一片。

花花把那人五花大绑，又赶紧过来查看我的情况，问我可有负伤。

我摇头说无事，抓着他的手腕。他刚使过力，手下青茎跳动，似在昭示着眼前人蓬勃而充盈的生命力。

“怎么了？”花花问。

“你恢……你会武功？”我颤颤巍巍地问，声音抖得不像话。

“什么武功？”花花的语调听上去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眸子在灯火下澄澈明亮。

“啊，”我话锋一转，“我看你这么厉害，一下子把小偷抓住了，还以为你会武功呢。”

花花却笑了：“我刚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一下子把他撂倒了，你别说，我也觉得奇怪——芊芊，我不会真会点武功吧？”

他很是好奇，甚至又起身在我面前打了两套拳。他自然是不记得武学路数的，他打的拳，或许说是更像在舞剑。

他也说：“好像缺点什么。”

我爬向床头，翻找出先前未卖出去的木剑，递给他。花花似乎幡然醒悟，笑着说正缺这个。

屋内空间小，施展不开大动作，他便一脚踏出了门槛。

屋外月明星稀，微风拂面。我擦了擦冷汗，披上狐裘下了床，扶着门框见他月下舞剑。

花花身量挺拔，一招一式都强劲有力。迟钝粗糙的木剑在他手中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

许是凛月如钩，他又一袭白衣，此间立于月下，真有古人所言的“一舞剑器动四方”那味道。

我自是欣喜，可在那欣喜一瞬，我忽觉胃内翻江倒海，两腿一软，口中含着一抹血腥，眼前的少年郎似是越来越远。

“芊芊！”

我听见那嘶哑的喊叫，却再也无法抬头对上他的眼——那声仿佛来自虚空的杳冥，遥远得不像话，而我如千斤石般坠入海河。

——我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