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谢危得了圣旨准备北上之时,他在沈琅密密麻麻的咳嗽声中回了头,一掀袍,蓦然跪下。
谢危还请圣上恕臣欺君之罪。
他并非冲动之人,可在离京之前,他还是选择了坦诚,信任他的君主。
沈琅一脸犹疑,不解地看向谢危。
沈琅欺君?
谢危抬头望去,一字一字,听上去分明是轻飘飘的,可实际上,却重如万钧。
谢危圣上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皇宫地道,一人一只的虎头鞋。
沈琅一脸惊诧,蓦然止住了咳嗽。
沈琅你!
谢危依旧跪在那里,透过薄薄的晨雾,恍惚间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地道。
谢危舅父说,能打虎的都是英雄,殿下跟我一人一只虎头鞋…
此言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沈琅踉踉跄跄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近,扶起谢危,颤抖着身子,眼眶都红了起来。
沈琅定非!
沈琅你!你才是薛定非!
沈琅那先前…难怪,难怪朕觉得先前那个薛定非跟小时候感觉不太一样,连性格都差了许多。
沈琅可是,你已经回京多年,为何直到此刻才和朕相认啊?
一国之君,竟有些许的委屈和可怜。
如此反应,倒是让谢危的后手不必出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苦涩,像是循循善诱,又像是谆谆教导。
谢危圣上,臣选择现在和圣上相认,是希望圣上别再因为忌惮燕家,而任由薛氏掌权。
谢危薛氏是国之毒瘤,不得不除。
薛氏?
沈琅的神情有些犹豫,他看着谢危,恍惚间竟有些无法直视。
沈琅薛氏,也是你的家族…你找来替身,又压制薛氏,难道是还在记恨着当年相替之事?
沈琅也在…
沈琅记恨着朕吗?
这句轻轻的试探,道出了沈琅心中的愧疚。此时此刻,他没有忌惮,没有勃然大怒,有的,只是长长久久的歉意。
他的脆弱,尽数展露在谢危面前。
坦诚换来了坦诚。
谢危垂了垂眼眸,轻轻摇了摇头,他怨恨过君臣之别,怨恨过逼迫者、滥杀者,却怎么也无法怨恨同样是稚童的沈琅。
他只是懦弱,又何其无辜呢。
谢危圣上,这么多年,臣确实有过筹谋之心,不过,并非是为了一己之恩怨,而是为了当年枉死的义士和大乾万千的百姓。
谢危圣上与天下百姓一样,皆以为当年三百忠魂之殇,全因平南王的嗜杀成性,其实不然,当年平南王为逼圣上现身,的确是杀了一部分人。而剩下的那些人,被平南王用来威胁薛远撤军。
谢危然而薛远为了抢夺那攻城的首功,全然不顾与燕侯事先商议好的作战计划,更不顾前线将士和全城百姓的性命。
谢危致使平南王恼羞成怒,在皇城大开杀戒……当年的罪,薛远也要担上一半。
沈琅的眼中尽是不可思议,虚弱地弯了弯身子,渐渐生出几分懊悔和恼怒来。
沈琅他们竟瞒了朕这么多年。
长长的叹息,是多年来的真相被一朝揭破,丑陋难以直视。
平南王,是国之罪人;
薛远,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