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旧梦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二少爷的声线同他的容貌一般冷。咬字干脆利落，闻声便觉此人凛若冰霜，不可向迩。

我瞬时大脑宕机。双手紧抱着药罐，脚跟一点点往后挪。仿佛眼前是尊庞然巨兽，正煞气森森地对我挥舞爪牙。

严浩翔我叫你站住。没听到吗？

他的语气倏忽重了几息，眉宇紧蹙，满面不虞地睨着我。

严浩翔你拿的什么？

男人支起一条长腿站了起来。树影摇曳，藕断丝连的斑痕横曳在他颊边。他抬手掩住了口鼻，眉间阴影深重。

严浩翔好臭。

杨雪玉药，中药。

我欲盖弥彰地将醒目的黑色药罐藏在身后，埋着头一个劲地盯着鞋尖看。

严浩翔你怕我。

严浩翔怎么？跟阉人待久了，碰见个正常男人就让你感觉到压力了吗？

他轻嗤一声：

严浩翔守活寡很幸苦吧？我猜这药不是壮阳就是益肾。可惜啊，男女之间的快乐这辈子都跟你无缘了。

严浩翔小寡妇。

他分明是在以我为媒介向刘耀文发散恶意，言辞间的轻蔑和鄙夷无一不充斥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在他眼里不过是只弱小的蝼蚁，他却偏要逮着我耀武扬威才能得到成就感。

我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杨雪玉如果您叫我站住只是为了泄愤的话。那么我听到了，也接收到了您的怨气。

杨雪玉好您所愿，我现在很难过，难过到欲哭无泪。

杨雪玉满意了吗？可以了吗？

即便是这般恶劣的家伙也不是我能招惹的。

刘耀文出走两年，甫一归家众人叹他知错愿改，仍当他是家庭的一份子。待上头那位消气，他照样是风光无限，拥有无上权位的四太子。

而我，一介微不足道的外人。哪怕眼下离婚的事还没个影，但总有一天，或许就是明天我就得卷铺盖给他的白月光挪位置。

别说是言语侮辱，就是严二少冲上来打我的脸。我不仅得受着，还得好声好气的表示被您打脸是我的荣幸。

想通关窍，我不禁自嘲一笑，连对他的恐惧也在不可抑制的灰心下消散。

杨雪玉您请便，我不打搅您了。

严浩翔……

大约没料到我反应如此冷淡，直至我转身走远他都未再发一言。如影随行的视线如幽灵般虚无飘渺，湮灭于愈演愈烈的日光中。

经此一遭，我再次意识到了我和刘耀文之间的不平等。

过去他正处低谷，愿意放下身段同我扮演相敬如宾的夫妻。如今受挫的灵魂犹如愈合的创口迎来新生，他迫不及得地想要抹除我这块携带着过往种种不堪的沉疴又有什么错呢？

人总是很难以平和的心态正视自己曾经的狼藉不是吗？更何况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

我曾以为他对我有那么一分真心。但事实却是，他不是爱我，他只是想找个人寄存他的软弱。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别人。

刘耀文你去哪儿了？

烈日炎炎，风也灼人。他驻在屋檐的阴影下，眉眼明亮，颦笑间全是少年人的轻狂和直率。

我认真地凝视着他肌肤的每一丝纹路，包括那一条条青色的脉络，我全都想要看清楚。看看有没有一丝痕迹证明他爱过我。

杨雪玉刘耀文。

刘耀文……我没有在质问你，只是有点担心。这里不比自己家安全，我怕有人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比如那个马……

杨雪玉我们离婚吧。

刘耀文……

他的表情倾刻间凝住了。好像突然不认识我了一般难以置地来回扫视着我，最后和我对上了目光。

刘耀文杨雪玉，你什么意思？

刘耀文脸色骤变，唇角止不住地抽搐，似乎在极力忍耐怒气。

刘耀文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回来受这窝囊气就是为了跟你离婚！你别忘了！是你在车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我给你机会，现在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刘耀文好！马嘉祺那货给点阳光你就灿烂，我小瞧你了是不是？你别得意！

刘耀文是我先提离婚的！听到没有？是我先！我不许你再提二遍！要甩也是我甩你，我什么身份你什么地位，你……

时至今日，我已经没什么话好同他说的了。看着他怒目圆睁的脸，我只感觉疲惫至极。

杨雪玉拟好离婚协议请通知我。

刘耀文杨雪玉！

我提步与他错身而过。

他没有伸手挽留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忽地拔高声调叫了我一声。我下意识地想要为他停留，可到了这步田地，任何一点心软都显得不合时宜。

也好，就这样结束也好。

刘耀文谁刺激到她了？

W-0923她只是想通了。

顿了顿，补充道：

W-0923这是好事。

刘耀文令我不快乐的事也可以叫作好事吗？

W-0923你马上就不用忍受疼痛的折磨了，这难道不算好事吗？

刘耀文瞬时茫然了。

他早饭过后就去求见了宋老，被对方以身体抱恙为由婉拒了。明显还在气头上，不想让他如意。

当初原主为了求娶杨雪玉硬是拖着病腿跪了两天一夜。不吃不喝，熬得面无血色。宋老看不过眼，只肯答应他养在外面当情妇。原主听了，沉默不语地一步一磕头，生生嗑出一条血路，把宋老气得够呛。

终究没犟得过他这只倔驴，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身份低微的儿媳妇。如今才过去两年，又巴巴跑回来说要离婚。哪有这么好的事？不蹉磨他一阵，宋老是不会轻易同意的。

刘耀文你看吧，不是我不想离，是根本离不了。

刘耀文刻意掉忽略心尖冒出头的一点异样，只当是他不用面对宋老那只老狐狸的庆幸，状似无辜地摊手。

系统不吃他这套，语气肃然的警告道：

W-0923乖乖按照剧情走，不要有侥幸心理，否则你会害了她。

刘耀文什么叫我会害了她？你说清楚。

系统罕见的犹豫了片刻，再开口已然失去了耐心。

W-0923你自己看。

一切本来都好好的。

每个人按部就班行驶在既定的人生轨迹上。刘耀文彼时靠着神医系统一跃成为大名鼎鼎的‘佛手’，接连打脸几个和他唱反调的业界老顽固，成功被各国首脑迎为座上宾。仕途坦荡的同时，和五个女主的感情线也在稳步发展。

名利双收，美人拥簇，旁人嫉妒羡慕不来的荣耀和成就为他加冕。他顶着耀眼的光环陪同顶流小花，也是他暧昧对象之一的林珑出席了一场慈善拍卖晚宴。

期间林珑和贺小少爷看中了同一样竞拍品——一株珍贵的玉兰花。

几番竞拍，对方不出所料的败给他。林珑高兴地在他颊边落下一个吻，而他只是笑笑，任由兴高采烈的林珑拉着他去后台取货。

就在那里，他遇见了她。

那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女人被耸拉着脑袋的贺峻霖拥在怀中。他枕着她的肩委屈地哼哼唧唧，她则温柔地梳理着他脑后的发丝，修长的指间嵌着银亮的指环，同她低低的耳语时隐时现。

刘耀文莫名被这不含任何旖旎色彩的一幕吸引住了。他甚至走不动道，只眼神呆滞地盯着她翩然的裙角看。

贺峻霖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警惕地抬起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护着女人离开了他的视野。

刘耀文等等。麻烦把花送到贺家去，就说是我退还给贺少爷的。

他听见自己对不解的林珑说：

刘耀文好歹是曼生的弟弟，总要卖个面子吧。

不，不是的。

可具体是为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只是那天过后，他就好像失了魂一般，无论是工作还是约会他都频频走神，周围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让他开始感到麻木和焦躁。

慢慢地，刁难和奉承，恶意满满的算计和叠加于身的荣光。所有的所有，他一概提不起劲。就连时常挑衅他的宋三也见鬼似地瞅着他。

宋亚轩你是死人吗？

或许吧。

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他能怎么办？他尚且囚困迷障，连末路都找不着入口。他还能怎么办？醉生梦死只会让他陷进更深邃的空洞里，不得超生。

刘耀文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流落街头呕得满地是血。幸而白清青放心不下他，跟了他一路，才及时把他捡起送往医院。

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仍是一身令他魂牵梦萦的清丽长裙，犹如蝴蝶般轻盈。她牵着贺峻霖的手从妇产科走出，跟在她身旁的贺峻霖像只迷登的兔子。呆呆地看一眼手中的单子，尔后惊喜又无措地伸手抚向她平坦的腹部。

看到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怀孕了。

意识到她正向他走来，刘耀文忽然坐立不安起来。他猛地扯掉了输液针，挤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像只落水狗一般瑟缩而胆怯。

逃。

他只想逃，他只能逃。

贺曼生我小侄女满月。正想要不要邀请你呢，没想到你不请自来了。

刘耀文独自一人伫立在昏暗的角落。有人找他搭话也不见应声，视线焦点一直聚焦在人群正中央。

那里正站着一手抱着宝贝女儿一手牵着宝贝妻子，骄傲地昂首挺胸的贺峻霖。他被一众亲朋好友簇拥在正中心，逢人就得意洋洋地炫耀，嘴皮子嘚啵个没完。

而他的妻子只是温柔地笑着。眼眸柔情似水，荡漾着层层动人的涟漪。

刘耀文目不转晴地看着，仰颈咽下最后一口酒。

刘耀文他们不会幸福的。

他转头对着费解不已的贺曼生扯出一个凄惨的笑，几近恶毒地强调道：

刘耀文永远不会。

因为他预见了他们的结局。

贺峻霖的妻子和女儿会在一次车祸里双双丧生。他受不了打击，精神失常后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而贺家的全部财产则通过贺曼生悉数落入他手中。

多可笑，多可笑啊。

什么悬壶济世的佛手，他明明就是扼杀生命的刽子手，一只可憎的吸血鬼。

上苍为何如此残忍？他救得了人，却救不了命，还偏要他眼睁睁地目睹她走向死亡。

刘耀文命啊，都是命啊。

刘耀文大笑着离去。

隔日，他被发现在浴室割腕自杀。

死前还怀着对美好的憧憬为窗台那株玉兰花浇了水松了土。除此之外，未留下只字片语。

刘耀文这……这是……

W-0923这就是他觉醒的契机，也是他违背天命的下场。

系统的电子音冷若冰霜：

W-0923他以为他死了她就能安然无恙，殊不知这世上哪有一命换一命的好事。他死了，所有的一切只会倒流回最初，然后不停的循环，直至回到正轨为止。

刘耀文除了他，还会有其他人觉醒吗？

W-0923被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只有一个。其他？垫脚石罢了。

刘耀文那杨雪玉呢？

刘耀文神情恍惚，难掩心痛。

刘耀文她会怎么样？

W-0923她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系统冷冰冰的声线照旧不近人情。句句棱角分明，句句复杂难言。

W-0923剧情迟早会安排她和贺峻霖在一起。她会和他结婚生女，最终一死一疯，阴阳两隔。

W-0923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