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天下为聘

彼时的崇明帝在与大臣议事的暖阁中遭到刺杀，虽未伤及龙体，但刺杀一事也足以震动朝野。

盛怒的崇明帝当即封禁宫城，严令彻查。

但让萧云最无语的是，先被作为乱党羁押到弘历面前的，竟然就是她。

因她待在冷宫已有七年之久，久到在一众熟悉的面孔里，她竟是最陌生的面孔。

永珺一直在一旁解释，萧云跪在殿下，她偷偷抬头凝望，想看看弘历如今的样子，却无奈隔的远了，恍恍惚惚，看不清楚。

她只听得永珺还在喋喋不休地拼命向他解释着，终于，弘历缓缓站起身，但并未看向她，而是直直地看着永珺，眼中净是怒气。

“谁准你进冷宫的？？？”他厉声斥责道。

永珺当即便吓傻了，他从未见父皇这般生气过，低着头，不知作何言语。

“你给朕回你的书房去，抄不完十遍宫规，不准出来！”他冷哼一声，命令道，随即才看向萧云。

“来人！将萧氏带回冷宫，若是谁再将人带出来，提头来见！”他脸色阴沉，语气也是不容置喙。

萧云依旧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侍卫上前，才俯身叩拜，然后缓缓起身离开。

待她扭头后，他的眼神才微微一变，弘历痴痴地看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颓然倒在龙椅上。

他又何尝不想见她呢？他比任何人都很想见到她！

只是还不行......还没到时候......他掐着虎口处默默地隐忍着。

这时贵妃来见，他只好遮起情绪，去安抚那一脸惊惶的贵妃。

......

三日后，永珺又出现在了冷宫。

“整整抄了三日书，手都要废了！”永珺趴在桌上道，“云娘娘，快拿你的桃花饼犒劳一下我！”

萧云不禁被逗笑，调侃道：“你怎么还敢过来？你就不怕你父皇知道了，又罚你抄几天的书？”

“抄就抄呗，父皇就只会拿这招治我，我都习惯了，没事！总得先把故事听完，云娘娘你快接着讲，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永珺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她，她的心感觉都要化了。

萧云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回忆道：“后来，公主以命相逼后，少年竟如愿以偿地一直留在地宫了。”

那是因为，至那次事件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萧云都处于那种随时会失控发疯的状态，而她一出现那种状态，除了弘历，谁也没法安抚她濒临崩溃的情绪。

因此自那以后，弘历便留在了地宫，再也没被萧焱换掉。

那段时间萧云很难去回忆，只有一个模糊的感觉，就记得她的世界总是突然间，所有的灯都灭掉，光全部消失，她蜷缩在黑暗里，无助地哭泣着。

然后弘历便提着灯，走到她的面前，面带微笑，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了那片冗长的黑暗。

转眼七年过去，年纪相仿、朝夕共处的两人，理所当然地由两小无猜的玩伴，自然而然转化成了恋人。

萧云总是记得，她十九岁生日那日，弘历手执金筷，在几个瓷碗里盛上水，然后敲出了一曲小调，清冷又温柔的声音对着她说道：“公主，这是我家乡的曲子，旨在赞颂我家乡如诗如画的风景。”

她当时笑了，“听曲调就知道，那里一定很美，真想跟着你去看看啊！”

随即她眼神一黯，落寞地道：“只是得等到我七十岁以后了......不知那时，我还有没有那个力气去！”

少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无妨，到那时，我带你去！”

“你比我还大两岁呢，只怕届时，还得我扶着你吧！”

闻言，萧云笑得更欢了，弘历看着她笑，也挠着头，傻傻地笑了。

那时的萧云便想，无论接下来的几十年有多难熬，只要有他，她便能无所畏惧。

她还想七十岁的时候，跟着他一起去他的家乡去看那如画的风景，而那曲子也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可往往，世事难料。

萧焱终究知道了他们的事，虽说他对萧云没有丝毫的父女之情，也更不在乎她以后的人生，但他也是有底线的，大梁最重要的公主，怎能嫁给一个罪奴出身的侍卫！

萧云也清楚萧焱的性格，知道他的不折手段，也头一次慌了。

最后，弘历自己上书，自请为将，并立下豪言壮语，言称他日愿以天下为聘，迎娶萧云。

彼时的他刚刚及冠，眉眼间还有着独属于那个年纪的自信轻狂，也正是因为那份真挚，让她最终放开手，放他去追逐他的骄傲。

和他们的未来。

那时的萧云就知道，她爱的少年，必会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她坚信，终有一日，他会说到做到，像无数个她崩溃失控的时刻，提着灯，面带微笑的牵起她的手，带她跨过至暗时刻。

......

“后来呢？侍卫是不是战功赫赫，封侯拜相，然后娶到公主了？”永珺听到这里出声打断了萧云的话，两眼放光地问道。

萧云沉默的低头，良久，开口道：“后来，那个侍卫，死在了战场上。”

闻言，永珺瞬间傻掉了，含在嘴里的糕点都忘记了嚼。

这个结局，他还真没想到。

半晌，他口齿不清地问道：“那......”

萧云替他擦了擦嘴角，声音徐徐响起，继续回忆着当年，她和他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

在萧焱给她带回弘历“死讯”的时候，她几乎疯了一般地扑向他，拉扯着他的衣服，眼含热泪，悲切地质问着：“您就那样容不下他吗？？”

以弘历的武艺，怎么可能出征的第一战就战死沙场，那只可能是他暗中做了安排！

其实萧云说对了。

萧焱的确容不下他，不仅因为他与她的恋情，最重要的，是他查出了他的身世。

或者说，身份。

南晋皇室的遗孤，因生母身份卑微，无名无份，才以罪奴之名避开了萧焱的斩草除根。

对萧焱来说，他或许能容忍一个罪奴，但绝不可能容忍这个敌国皇室的漏网之鱼，在他的军中大有作为，甚至日后，迎娶萧云！

萧云绝望之至，她松开禁锢他的手，她早该能想到的，她的父皇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她的父皇，从来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刽子手。

所以，其实，是她害死了弘历。

若不是她，他又怎么会去了军中，又怎么会被他暗杀呢。

她的灯灭了。

她等的少年终究不会再来了。

那个如诗如画的地方，他还没带她去呢！

萧云伸手拿下了她头上戴着的桃花簪抵在了她的脖颈。

见状，萧焱并未上前阻止，而是冷声威胁道：“朕知道他是你的命根子，也知道你想死，可你想清楚了，他的妹妹还在朕手里，你死了，她也活不成，你活多久，她才能活多久！”

想到之前，弘历跪在她的面前求她庇佑他的小妹，萧云握着簪子的手，这才颓然放下。

“父皇，你当真相信所谓‘国脉’之言？”她看着他冷笑道，“可儿臣不信，即使儿臣活到一百七十岁，这大梁的天下，也绝不会千秋万世而不倒，它亡定了！！”

言罢，她不再看萧焱怒极的脸，大笑着，一步步踉踉跄跄地走回幽暗的地宫。

自此，她再不问世事，只是每隔一个月，会在萧焱的安排下见一面弘历的小妹。

萧焱还曾特地派人看住她，生怕她会像十二岁那年一样崩溃发狂，可让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熬下来了。

原来一个人绝望到极致，生和死，对她而言是没有区别的。

她的心，早已死了。

死在了得知弘历“死讯”的那一年。

就是这样行尸走肉的日子，她竟也过了十三年。

......

故事讲到这里时，永珺眼看着他在冷宫待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晃了晃萧云的胳膊说道：“云娘娘，我该走了，再久，会被父皇发现的，虽说我不怕抄写，可是我怕禁足，等我过几日再抽空过来听你接着讲，对了，我还要吃桃花饼，你这儿的桃花饼最好吃了。”

“好，那就改日再讲。”

自那天之后已经过去两三天了，永珺都再没来过冷宫。

直到那日，永珺终于又来到了冷宫，萧云正在房间里修建花枝，他一进门便嚷嚷着要吃桃花饼，要萧云接着讲公主和侍卫的故事。

只是萧云才刚刚坐下，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向平静的冷宫外，竟传来了嘈杂之声。

贵妃带着丫鬟和侍卫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冷宫，刚进门，便命令侍卫动手抓人，萧云和婵娟也不甘示弱，径直和侍卫动起了手。

永珺见状，找准机会溜出了冷宫，急忙去寻他的父皇了，在永珺的心里，他是十分喜欢这个温柔似水又给他讲故事的云娘娘，虽说是父皇废掉的妃子，可他依旧不想她受伤，再说，他的故事还没听完。

当弘历被永珺拉到冷宫时，贵妃带的人已完全压制住了萧云和婵娟。

冷宫里是有侍卫的，是弘历派人保护萧云安全的，但是不知道贵妃用了什么办法，竟让那些原本保护萧云的侍卫倒戈相向。

冷宫日子清苦，这些年来她已落下了一身的病，区区几个侍卫竟也让她倍感吃力。

弘历刚踏进冷宫时，贵妃正夺过一个侍卫的刀，向萧云砍去。

而萧云根本不知贵妃出身将门也会武功，便没防范她的偷袭。

眼看刀瞬间便要落到她身上，此时的萧云已经闭上了眼，等待着疼痛的来临。

对她来说，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她只是舍不得她的少年。

因此才甘愿苟活在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