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老管家死了，上吊，次日一早发现的。

一根绳索从房梁垂下，脖颈挂在绳上。蓝布长衫，两手空空。房间陈设单调，因又多了一具吊着在中央的尸体，房间显得更加可怖。

安然依稀记得安老夫人称呼他为安霍。听说老管家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年轻时被安老夫人所救，又赐给他安家的姓。他一直在安家做事，无父无妻，无儿无女，也没有似其他拥有权利的管家那样，捞得一两笔再隐退养老。这么多年来，他像是安公馆影子一样的存在。

安然看着人把尸体抬出来，脸上盖着白色的布，脖子上是紫红色的勒痕。安公馆的佣人皆是惊愕，不明白，不明白老管家做事做得好好的，有什么想不开要自杀。

安然心情很静，谈不上有多恨他。故事里边写得那样十年报仇，想把杀父仇人剖心挖骨的恨意，安然没有体会到。毕竟父亲的记忆对安然来说很淡，那时他不过也才三岁。时间真的会磨平心里的扎着的刺，但伤痕仍在。

硬要说的话，是释然。杀父亲的凶手，死了。他父亲，不是窃贼，是清白的。

安然又一次进了老管家的房间，还是那个简单的书架，桌子，床。一眼看过去就能看明白，没有第二眼可以再看。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他似乎还特意打扫了一下房间，书架和地上没有一丝灰烬。

十四年了，安然等着真相大白的这天。现在想想，安霍也等着，不过，他是等着是死亡的那天。

来也空空，去也空空。夜深人尽之时，扫去尘灰，一根长绳，两腿一蹬，就此别过这恩恩怨怨。

安老夫人那天后就没有再出过阁楼，佣人和她汇报安霍的死讯，她也并没有再出来，只说道：“烧了吧，骨灰撒在他门口的池塘里。”

阁楼佛堂已无管家的守候。她敲着木鱼，捻着佛珠，诵着经，看起来真像是做一位法事的僧人。

在阁楼上，那场真相说出来后，安逸思没有再回安公馆，她去了旅店入住，似真的不愿再回到这个地方。

安然终于有机会再出安公馆了，也无人再跟着他了。

他刚一出门，蹲在石狮子边上的人就站起来了绕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安然吓了一跳，看清楚人后，笑说：“我还正准备去找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洛伊宁看着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看着安然没事，他又觉得没什么想问的了。

安然也很想见洛伊宁，尤其是他心里装着很多事，无任何人可以倾诉，这三天简直把他憋坏了。

轿车的司机等着一会儿没见安然上车，他问：“少爷，走了吗？”

安然对司机说：“不用了，你走吧。”

他转身朝街上走，洛伊宁跟上他。

“你蹲了多久？”安然问。

“没多久，每天就过来看看。”洛伊宁怕安然生气，没说他其实一整天基本上都在这里，等着安然何时出来。另一边何溪和洛爷爷以为他跟安然身边照顾他就不知道实情。他那天蹲在石狮子边上甚至看到了一个和安然长相特别相似的女人出来，非常的，漂亮。看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的长相。

“我不是说了，让你等我过来找你吗？”周祺然洋装怒气道。

“但是……”洛伊宁看他，:“我想早点见到你。”

一句话堵得安然不出反驳他的话来，沉着的脸瞬间绷不住，跟吃了糖一样甜。

他总是拿洛伊宁没办法，他却也最爱听洛伊宁说话。安然嘴角噙笑，心里的阴翳一下散去。

安然边走边和他说在安公馆发生的种种事。

洛伊宁静静地听着，他听得很认真。

安然去宅里看望何溪，何溪正在和椿香姐争论。

“椿香姐，说了我来洗。”何溪抢过衣服，“我洗得可比你快。”

“得了吧。”椿香姐说，“我来我来。”

安然到时叫了椿香姐可以回安公馆了，椿香姐还有些舍不得何溪这丫头。临走前，还对何溪语重心长地说，“丫头，人啊，得往前看，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

何溪的神态好了很多，说：“我知道了，姐。”

洛爷爷烧火，何溪下厨。他们做了一桌丰盛的菜。

安然和他们三人吃完，从兜里弹出一叠钞票来，数目不小，厚厚的一沓，他放在何溪面前。

“少爷……”杨溪蹙眉，她不解:“这是何意？”

“你说要走，我同意了。这是给你的。”安然说，“无论去哪儿有一笔钱总是好的。你想买宅子，或者你想做生意都行。”

“少爷，我……”何溪语塞。

“你想说不能收？无功不受禄。”安然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他说：“收着吧。何溪，这笔钱对我来说不重要，但是它可以帮你减少很多压力。以后的路，你想怎么走，想走去哪儿，都由你来决定。”

安然把钱推在何溪面前，不是施舍，也不是打发，安家对不起她，他是希望何溪这个好姑娘以后能更加自由地活着。

洛伊宁沉默地听着，心里又咀嚼了一番安然的话。少爷真是心软，他想。

何溪落泪了，她确实需要这笔钱，又无比感谢为她所做这一切的周祺然。她遇到了她的噩梦安二爷，却遇到了她的救赎安然。

“谢谢少爷。”何溪说。

“准备多久走？”安然问。

“明天。”何溪说，“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

安然又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饭，酒足饭饱，起身要走时，洛爷爷说：“小伊，你送送少爷。”

听到爷爷的话洛伊宁愣了一下，他本来是想跟着安然回安公馆的。可洛爷爷这么说显然不想他回去了。

安然没让他为难，说：“那，就送我呗。”

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安然抬起头，天上是满天繁星。

手忽然被人拉住。

安然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洛伊宁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安然手动了动，与他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

“洛爷爷应该是让你今天别跟我回去的意思了。”安然说，“何溪已经好很多了，她说明天走。”

“嗯。”洛伊宁说，“我明天和爷爷去火车站送她。之前听她说，她好像想去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