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秋末冬初，外头的风开始有了凉意，梁祯身孕已近六个月。祝云瑄下朝赶到皇后寝宫时，方太医正在给梁祯例行把脉。梁祯倚在床头，还未束发，长发垂在双肩。祝云瑄走到软榻旁迈上踏板，俯下身子伸手将梁祯的长发拢到身后，摸了摸他隆起的孕肚。梁祯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喊他一声阿瑄，祝云瑄应着他，扶着梁祯躺了回去，叫他再睡会。

太医在门口等着。祝云瑄走出门外，目光不离帘后熟睡的人：“皇后身子如何？”

“殿下胎像已经稳定，日日好好养着不会有大碍。”

“孩子呢？也能等到足月生产吗？”

“双胎是必然会早产的，何况殿下伤势才刚刚好转。之前的药也伤了身，只怕生产时要辛苦些，殿下的身子现在这样看，是万万不能动刀的。”

祝云瑄轻点了点头，再看向屋中，双目开始变得刺痛。

他还记得回宫的那天夜里，梁祯腹痛流血不止，胸口原本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又因为他的扯动，也重新裂开，殷红的鲜血透过衣衫，流的满身都是。祝云瑄来时，太医正围在床边给梁祯止血，而床上的人早已经痛的昏死过去。他亲眼看着一盆血水被端了出去，梁祯伤口处血肉模糊，还在不断的往外溢血。祝云瑄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一瞬间他忽然好怕梁祯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再也不会醒过来。

梁祯一睡就是五日，祝云瑄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他劫后余生，醒来后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开始变得嗜睡，有时咳的重了都会见血。

祝云瑄早已在朝中定下梁祯的后位，顾及着梁祯的身子，他将立后大典推后，打算等到梁祯生下孩子后在筹办。梁祯并无所谓，祝云瑄不许他下床，他就躺在床上，连殿门都鲜少出。他好好安着胎，肚子也在一天天的大起来，只是快五个月了都没有胎动，梁祯忧心忡忡，饭都吃不下，瘦的几乎只剩一层皮。

祝云瑄听说这事，特意赶过来陪梁祯用了晚膳，喂他喝了些粥，夜里就在他宫里处理政务。丑时已过，梁祯还不肯睡，盯着烛台即将烧尽的烛火，眼睛熬的通红。祝云瑄摸了摸他的脸，梁祯忽然身子颤了颤，低下头来吃惊的看着隆起的肚子，祝云瑄忙问他是哪里不舒服，梁祯摇头，又愣愣看了许久，才握着祝云瑄的手按在肚子上，兴奋的说：“阿瑄，他们动了。”

手下果真传来些隐约的凸起。看着梁祯笑容灿烂的样子，祝云瑄忽然想哭。

梁祯以前什么都要争，要争最先的，最好的。他不可一世，仿佛天下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可如今孩子一个微弱的胎动，他都能开心得如获珍宝。

祝云瑄避开他的肚子，张开双手将人抱住。

—

暥儿每日都去学堂，要晚膳以后才能到梁祯这来。祝云瑄是日日都来的，有时朝政都顾不上就来看他，却总是赶不上梁祯清醒的时候。虽鲜少见面，梁祯醒来时嗅到屋子里的熏香换了味道，他就知道祝云瑄来过。

祝云瑄头疼的看着面前快要将案板压断的奏折。他自然知道皇家应多子多福，可他已经有了暥儿，梁祯腹中也还有皇子尚未出世，为何他们还是上书要他纳妃充盈后宫，祝云瑄想不明白。他将奏折推到一边，想起一会还要去内阁议事，今日恐怕不能陪梁祯用晚膳，于是吩咐高安去照顾着梁祯，告诉梁祯自己晚些时候再去，叫他先用膳不用等他。

高安到梁祯宫里时，那人刚睡醒，正坐在桃木椅子上打着哈欠。他瞥见高安进来，拉了拉身上盖着的毯子，问祝云瑄怎么没来。

“回殿下，陛下到内阁与大人们议事，晚些来。陛下叫奴先过来照顾殿下。”

梁祯忽然直起身子，压低声音问他：“高安，本宫问你，朝中是不是又有人上书，请求陛下纳妃的？”

高安身子一颤。他不知这事怎么会传到梁祯耳朵里，又怎么会问到他头上。

他头埋得更低：“回殿下，…是。”

梁祯变了脸色，轻轻靠回椅中：“我是病着，又不是死了，他们当我这皇后是摆设的吗。”

梁祯还未再说什么，暥儿便跑进屋来，一边笑喊他父亲一边扑进他怀里。梁祯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笑着抱起儿子，“慢点跑，别摔了。”

哄了一会孩子，梁祯复又转头问高安：“奏折现在在何处？内阁？还是陛下那里？”

“陛下差奴婢拿到甘霖宫去了。”

“一会都送到我宫里来。”

梁祯扶着后腰缓缓起身，拉着暥儿的小手，笑吟吟的回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