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渔火冥冥水悠悠，烟波夜行舟。

墨兰再睁开眼睛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叶扁舟上，她还有些冷，但身上的衣服已换了件干的了。

外面飘来一阵箫声，便似苍梧来怨慕，又似宿鸟荡回声。

墨兰强打着精神移步出去，只见船头伫立着一个甘石色身影，依旧是秀美颀长，端的是瑶林琼树、名花倾国。

“小公爷，你又救了我一次。”

虽然说现在墨兰的身体并不大适合吹风，可她还是坐在船头，迎着晚风，语气中也是不乏感慨。

齐衡放下玉箫，也坐在一边，似乎有些怅然，“大约是因四姑娘洪福齐天，无论落到什么境地，都会有人来救—即便没有我，也会有旁人。”

经历了这么多事，墨兰已不愿再过多谈论这些，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已让她相信了自己确实命大这一点，但也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她再怎么费心筹谋，都不过是依附于权力之上的一片鸟羽，被眷顾时候，可短暂的顺风顺水，甚至扶摇而上，当失去了利用价值时候，就被无情的甩在一边，或随逝水，或委黄埃。

“这次你的事，盛家有所参与。”齐衡犹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把真相告诉了墨兰。

“嗯，我知道了。”墨兰神色不变，只是托着腮，微微笑着看着齐衡，“这回插进来的，是盛长柏吧？”

看齐衡默然不语，墨兰便知道自己应是猜的差不离了，“他这算不算是拿我和他微不足道的手足之情，拿你和他几年的同窗之谊，成全了他自己的青云路呢？”

“你怎么知道是他……”齐衡叹了一声，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他已和盛长柏对峙过了，不得不说见识世界的残忍就是最好的成长方式，对于现在的齐衡来说，恐怕就是天塌了也不会再让他有什么心态变化了。

墨兰嗤笑一声，“本来我是没有疑心到他头上的，直到……看见了你。”

说到这儿，墨兰顿了一顿，“这次救了我，对小公爷是真的有害无利了吧。”

齐衡叹了一声，“若你是个男子，只怕朝堂局势可以重分一回了……四姑娘为何莫名觉着……我和他们不一样呢？”

这话问住了墨兰。

为什么呢？大概是直觉吧。若从朝堂角度来看，其实齐衡盛长柏可划为一档；若从她本身角度来看，齐衡纵然是不站在盛明兰那边了，也不能算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若是一样，你现在应当不会是在这儿跟我说话了。”

良久，墨兰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齐衡看向墨兰，眼睛里略闪过一丝光亮，但又很快归于平静。

墨兰很快换了个话题，“从前我知道小公爷的琴很好，却不想箫技更甚一筹。”

“其实……我不很喜欢琴，”齐衡幽幽回应，“不过是父母先生都说……琴乃君子之器，所以一直没有丢下。”

墨兰挑一挑眉，“怪不得，小公爷从来不和我两个哥哥谈过乐理。”

齐衡温温一笑，其实在盛家时候，他是试过和同窗们谈乐器的，只是不管是琴还是箫，盛明兰全部一窍不通；盛长枫则是喜欢羯鼓些，还因为这个挨过训；至于说盛长柏，他也曾和他说过几句，结果盛长柏揶揄了一句“笙管笛箫皆是勾栏女子之物，元若还是不要碰的好”。

“从前我也是只知道四姑娘的琴很好，能叫鸟雀惊飞。”

墨兰倒是有些怅然，“我也不很擅长箫，不过因为小娘长于此物，所以懂一些；至于说琴么，和小公爷一样，只是囿于家里‘清流风气’，所以学了来撑门面的。”

其实墨兰最喜欢的琵琶，尤其长于如十面埋伏、霸王卸甲这般肃杀之曲，为这个林噙霜还说过她，“这样的曲子好是好，可到底男人家都喜欢清婉些的……”

于是墨兰很少与人提起这些，于人前，她多是弹些类《阳春白雪》《平沙落雁》这般余韵悠长之曲，只是从没有丢下过她喜欢的琵琶。

有道是人生除死无大事，甚至于有时候连生死都不算什么大事，即便是大事，墨兰也两次半只脚进了鬼门关了，所以如今心里紧绷着的弦也慢慢松了下来。

“古人说良宵难得，今日得闻小公爷凤箫一曲，我也不好全无表示，便一曲琵琶做报偿吧。”

“不胜荣幸。”

船到玉清观附近时候停了一下，墨兰回去抱了琵琶出来，轻拢慢捻抹复挑之间，又是嘈嘈切切一新曲。

是唐明皇所作的《霓裳羽衣》。

宫商角徵之间，好似妖胡奄回长生殿，即便是最能洞察世事的智者，也只能看见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世万象，曲子里，只有李太白挥毫而作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没有杜工部笔下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即使是最清醒的名臣贤相都会心甘情愿的沉迷于醉舞狂歌之中，盼望着曲子永远不要停下。

仿佛只要琵琶声不止，就不会有后边的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不会有在一片冷落凄清中被打落凡尘的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