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三）

“当然是真的了”，许长老看着自家孙女这幅鲜活极了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那爷爷多跟我讲一些宫门内的消息吧，这样我就可以多了解一点，到时候不会丢了爷爷的脸。”

许潇亲昵地挽着许长老的手，凑在老人身旁娴熟地撒着娇。

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又大又亮，浓密纤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不停地扑动，在眼睑处落下一大块阴影，看上去很是乖巧。

“你怎样都是好的，才不会丢爷爷的脸” ，许长老宠溺地点点许潇的鼻子，眉眼带着一丝笑意。

宫门之首是执刃，这代的执刃位属羽宫，名为宫飞鸿，为人……潇潇，我只能说，你永远不要做有违宫门利益之事 ，不然执刃不会放过你的。

许潇在看到许长老说到宫飞鸿时一脸的复杂，便知道宫飞鸿此人本性算不上好，否则他也不会欲言又止。

如今宫门少主，也来自羽宫，名为宫唤羽 ，是这代执刃的长子。

宫唤羽此人表面伪善，看似对谁都很好，对谁都很和气，实则野心十分大。

潇潇，答应我。进入宫门后不要与少主有过多的接触，远离他，便相当于远离危险。

谈到宫唤羽，许长老向来慈善的脸上满是忌惮 。

“我知晓了，爷爷，我会的。”

见许长老如此郑重嘱咐，在一旁的许潇也跟着严肃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下意识瞪大，嘴角拉得笔直，圆润的小脑袋似小鸡啄米不停地点着头。

这么严肃（可爱）的许潇无意中戳中了许长老的笑点，忌惮的神情转瞬即逝，点点笑意爬上了许长老的嘴角和眉梢。

他神情柔和，眼角的皱纹弯了弯，看着蹲在脚边的许潇，伸出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脑袋，带着安抚的口吻，“你也不必太过刻意，这样反而更引人注目”。

“我明白了，爷爷。”

“爷爷，那宫门里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好人了吗？”

好人嘛，也还是有的。可惜……

角宫宫主宫尚角，紫宫少主宫紫商，徵宫宫主宫远徵，他们都是不错的孩子。

尚角和远徵都是苦命的孩子，因为十年前那场大战，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最亲的亲人。

小小年纪就孤身一人扛起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物，他们二人相依为命，在宫门里相互扶持一路走到今天，这才有了今天名声在外的角宫宫主和徵宫宫主。

许长老长长叹了口气，用着一副心疼的口吻说道。

江湖人只知道他们今日的成就非凡，却不知道在这些成就背后两个少年一路成长起来的心酸艰辛。

谈起宫尚角和宫远徵，许长老脸上是与宫唤羽是完全不同的神色，像是看着孩子终于长大成人的长辈，脸上带了一丝欣慰，但想起孩子吃的苦，欣慰之外又多了一缕疼惜，疼惜之中隐隐还带了些敬佩。

许潇默默把许长老复杂的神情收入眼眸，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

看来，爷爷对他们两个是认可的，不然也不会提到他们是这番神情，这样的话 ，接近宫远徵就少了一层阻力。

许潇敛下眼睑，眼中有光亮一闪而过，再次抬眼时又恢复了正常。

尚角和远徵这俩孩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凶狠骇，实际上他们对宫门忠诚，恪尽职守，不滥杀无辜，同时对待敌人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样的人总好过那些一味良善的蠢货又或者伪善的小人。

良善虽好，但也要有度，有时过多的良善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自己身边的人。

许长老似意有所指，他盯着宫门的方向，拉长了语调，末了还带上了一声叹息。

潇潇，你记住，在宫门，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实，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有可能只是别人希望你看到的，听到的。

许长老看着一脸天真烂漫的孙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带她回到宫门生活，究竟是对还是错，虽说宫门是江湖上最后一块净土，但它也有它的暗流涌动。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潇潇受到伤害了。

上一秒，许长老担忧得眉头都快蹙到一起了，下一秒，紧皱的眉條地舒展开来，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许潇被这绝佳的表情管理能力惊艳到了，心中感叹，怪不得能成为祖孙俩呢，这变脸的速度和自己有的一拼。

“那宫紫商呢，爷爷？”

紫商那丫头，本性是好的，只是性子有些跳脱，至于子羽这孩子…性子太过良善软弱，难堪大用啊。

提到宫紫商，许长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笑一边摇着头，面上还有些许的无奈，但谈及宫子羽时，与谈及宫二宫三时那种欣慰的神情不同，他先是叹了口气，停顿了几秒，接着摇摇头，脸上尽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这宫子羽到底是有多圣父啊，才会让一向对小辈态度温和的许长老明晃晃地把失望写在脸上，真想见识一下。

浓密纤细的睫毛一眨一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细碎的光，看上去很是乖巧的样子。

嘴角不经意的勾起，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心绪，事实上，许潇的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许长老口中的宫门人了，应该会很有趣吧。

宫远徵，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你准备好了吗？

圆溜溜的杏眸盯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雾蒙蒙的山林中抬头隐约望见了一座古朴庄重的宫殿。

空无一人的山林中，只能听得到马蹄踏在地面的声音，哒哒，哒哒哒，还有零星几只乌鸦时不时发出的叫声，嘶哑凄厉，让人不觉脊骨发凉。

一直盯着窗外的眸子蓦然弯了弯，透出一股诡异的邪气，一瞬间，一片暗绿色的树叶挡住了许潇的视线，树叶一闪而过，再次抬眸时，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细碎的光，眉梢微弯，好奇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是一种与宫门极其不符的生机勃勃，嘴边不经意露出的小酒窝，让人远远一看也能感知到少女此刻的开心。

许潇跟在许长老身后，经过层层严格检查，一路走进了宫门的议事大厅。

古朴空旷的大厅之中，微弱的烛火在不停地晃动，幽暗的环境并没有因为这点烛火变得明亮起来，只能勉强看清周围人的面孔，几十号人分散地站在各个角落，只有一个人是坐着的。

许潇跟着许长老走进来时，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在了她的身上，有上下扫视的，也有粗略看一眼的，还有时不时偷看的，但这些都抵不过来自正上方那人的凝视，让感到头皮发麻。

许潇适时地抖了一下，许长老感受到孙女的害怕，安抚似地拍了拍肩膀，让她不要害怕。

“执刃，这是老朽的孙女许潇。”

“潇潇，这是执刃，向执刃行礼。”

“是，爷爷”

双手交叠，行至胸前 ，双膝微弯，这是民间女子常见的行礼，“许潇，参见执刃”。

“嗯，起来吧”

来自上方的凝视霎时被收了回去，许潇微微松了口气 ，站直身子，将行礼的手收了起来。

“这礼数还得再教教，许长老”，雄厚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让人心头一紧。

“是，执刃，宫门的礼数，老朽还未来得及教她，是老朽疏忽了。”

“嗯”

“丫头，许长老的住处半个月前无故坍塌，至今还在修缮，宫门之大，我却不知道把你安置在何处，不如由你来决定吧”

昏暗之中，身披黑色大貂的男人对着许潇的方向发话，看不清表情，但隐藏在和善语气下一丝试探，却让许潇成功敲响了警铃。

男人转头望向离他最近的一个男子，“唤羽，不如让许潇暂住你宫中 ，如何？”

紫色的衣袖轻晃 ，男子弯腰行礼，“执刃，唤羽，自是同意的。”

“好”

“丫头，你意下如何？”

墨色的眸子看似慈祥和善，实则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许潇的反应。

“我…”

微风扫过，偌大的厅子里没有一点声响，只有些许铃铛晃动的声音，众人皆在等着许潇的回应。

空旷的大厅之中，铃铛声断断续续，并不清晰，许潇的心却猛地一颤，继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次的喜爱值这么高吗，只是听到了他的铃铛声而已，反应就这么强烈了。

浓密纤细的睫毛向下敛了敛，许潇把手放在胸前，试图平复这份没来由的心动。

沉默的表情在上面的人看来成了无声的拒绝，压迫的视线再次向她投来。

“怎么，丫头，你不愿意吗？”

“我…”

许潇抬眸，看向上方的人，弯腰行礼，正要开口回答，忽然感觉背上被暗暗加了力，她快速瞥了一眼，只见许长老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我确是不愿。”

“哦，那你想去何处？”

“我想去他那里”，许潇顺着铃铛声的方向指了过去，众人纷纷侧开身子，露出角落里的人儿来。

一丝烛光洒在来人脸上，男人这才认出了角落里的人。

“远徵？”

“参见执刃”

少年徐徐行了一礼，脸上邪气的笑容慢慢露了出来，他直勾勾看向被人群包围的许潇，眼神里写满了不怀好意。

许潇跟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听得到自己已经失控了的心跳声。

少年扎着一头小辫子，头戴黑色抹额，身穿黑色服饰，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辫子上系着的小铃铛是一片墨色中唯一的光泽，虽低调却不容忽视，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

冷白的皮肤上，一双眼睛存在感极强，浓密纤细的睫毛，晶莹剔透的眼瞳，给人一股无辜的感觉，狭长的眼线，又为这双眼睛添了一丝魅惑，他抬眸向你看来时 ，有一种秀气的漂亮和魅惑的邪气 ，迷人又危险。

“丫头，这是为何？”

“因为他好看 ，我喜欢”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宫远徵的方向，蓦然间，眉梢微弯，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掷地有声的回答像是一记响雷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惊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看看宫唤羽又看看宫远徵，沉默的声音震耳欲聋。

听到许潇的当场表白，宫远徵邪气的笑容也顿了一下，显然他也被许潇这一手精彩的回答震撼到了。

他看着许潇，正要脱口而出什么，突然间就被一个笑容晃了眼，他顿了顿，眼眸微眯，下一秒，便移开了视线。

“…哼，算你有眼光”

少年自带的傲娇属性，让他看起来很淡定，只是耳尖那一抹通红暴露了他。

他害羞啦，真是纯情。

带着一种捉弄意味，许潇继续盯着少年 ，圆溜溜的杏眸盛满了细小的碎光，目光专注，像是在看什么心爱之物，连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这直白的目光似是惹恼了少年，少年对上她的视线，那双秀气的眼眸猛地瞪她一眼，许潇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了，朝着少年的方向调皮地眨眨眼。

“你，给我等着…”

少年气急，身上的小铃铛也随之猛地一晃 ，发出清脆的声响，薄唇微动，对着口型恶狠狠地出口威胁，手放在脖颈处轻轻划过，嘴边露出一个恶劣的笑。

“这确实是……咳，那远徵意下如何？”

“远徵，愿—意—”

宫远徵嘴边啐着笑，转头看向许潇的方向，带着挑衅的意味，秀气的眉微微上挑，墨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兴奋。

本以为远徵弟弟会拒绝的宫尚角，这会发现情况不对，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那就这么定了，丫头，你收拾一下，跟着远徵去徵宫吧。其他人没什么事就退下吧，尚角和许长老留下。”

“是”

命令下达，在场所有人除宫尚角和许长老外都慢慢退出了大厅 ，许潇和宫远徵也不例外，许潇跟在宫远徵后面，一步步地往外走去，路过宫尚角身边时，一双野兽般的眼睛将她上下扫视了一遍 ，让人有一种被看透了的错觉。

“不要放松紧惕”，与宫远徵擦肩而过之际，宫尚角看着后脚跟来的许潇，眼眸微眯，故意压低了声线，在宫远徵的耳旁出声提醒。

“哥，我知晓的。”

听到哥哥的关心后，少年的嘴角就没下来过，他转头看向宫尚角的脸，墨色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他轻笑了下，接着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