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17）

清水镇的夜晚比想象中还要热闹一些。

涂山璟略有些吃惊的看向已经过了亥时还依旧灯火通明的街道。

来往的人热闹非凡，路边商贩的吆喝声穿得十分遥远，仔细分辨还能听到有孩子拉着自家娘亲想要买一根糖葫芦的撒娇声。

这些年来两国之间的摩擦依旧不断，难免有有心之人借着夜市做些挑拨离间之事想要掀起双方斗争。久而久之，皓翎王便颁布了政令停止了夜市，西炎不过半年也下了一道相似的命令。

因此平日里这个时刻，街道四处除了赌坊以外皆是空无一人，甚至连盏照明的路灯都没有，难免觉得凄凉。

如今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让涂山璟有些晃神，不知为何他突然暗自嫌弃起家中冷冰冰的夜晚起来。

一旁的季昭看着他的走神却有些奇怪：难道说是这人太多了吓到他了？

自己是不是应该整个轿子什么的出门啊？

不过话说出门要抬轿子的一般都是谁来着？

（糯米：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可是这夜市太热闹，让你有些不习惯？”

涂山璟被这话拉回了神智，目光落在她不施粉黛的脸上，温声道“并非如此。”

“只是这热闹倒让我想起许久之前的那场灯会了。”

这话说得不慌不急，却宛如藏了细针的棉花，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圈套。

季昭却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一样，眼波流转，眸中沁了一点笑意“你说的是四年前皓翎的那场灯会？”

那场灯会实在是热闹，正逢阿念的生辰，皓翎王特下旨允许灯会大半，可过亥时不灭，久持七日。而那也是醉江月第一次出现在王族和世家眼中，只因那一年的祭祀大典的祭祀之人虽面带帷幕遮住了整个容貌，可一手凭空化物的手段让人心惊。

世人看得清楚，那身影分明一位年轻的女子。天下何时出了这样的天纵英才，一时间皓翎与西炎王族的人都暗自回去敲打起自己的情报机构来。

只是可惜，和探寻季昭身份的结局一样，一无所获。

整个醉江月宛如一整个铁桶一样水泄不通，无论花费怎样的金钱给出如何诱人的条件，硬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不仅如此，醉江月简直是像在踩着世家的底线上一样，把酒楼开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更是明目张胆的与他们抢生意。

涂山氏的人一直自认为是做生意的天下第一好手，自然第一个不服。可惜无论是做生意打擂台也好，还是前去打探消息的，无一例外皆是全军覆灭。

而最终涂山氏的老夫人拍板，让这一辈中最出色的涂山璟亲自前去，这才有了如今化名为长瑾的璟轩阁阁主。

“可惜那一年的祭祀大典我未能亲眼见到，只听闻坊间皆赞那日盛况，乃神女下凡，一手凭空化物的本事精妙绝伦。不瞒你说，不久后我璟轩阁也正摊上元年这样的大日子，只是一直苦苦寻不到合适的主持之人。”涂山璟语气十分可惜，只是下一秒却话锋一转。

“不知明月可否将那姑娘引荐于我？”

季昭的表情有些古怪：倒不是她不想借人之类的原因，而是四年前那一场灯会上一夜成名的祭祀之人正是她本人。

那时她本就是为了打着引起世家和王族的人注意力的主意，才自己亲自上阵，而防止有心之人认出才遮掩了容貌，却不想被外面传成这样。

虽然她一向对赞美之词已经免疫，但是当着自己的面夸成神女下凡什么的，还是太羞耻了！

没听到识海里的糯米都快笑抽过去了嘛

只是这等事情当然不能给面前的人这么解释，她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被她抓住了。

这瞧着季昭大约是想到什么似的，缓缓的笑了。她忽地靠近涂山璟，温热的气息落在他脸上，语气轻佻“若想要我引荐也不是不可以。”

“但我可是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季昭微微一笑，眸中露出一点狡黠“不如，长瑾公子拿你真正的姓名与我交换如何？”

涂山璟心中一跳，略诧异季昭这么快就识破了他的伪装，更惊讶于她如此直接的就捅破了窗户纸。但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还能反将一军“既然如此，不如明月姑娘也将真实姓名告知于我如何？”

季昭撇了撇嘴，这人是个小狐狸，不肯做亏本买卖的那种，便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可惜了，既然如此今日便和长瑾一起好好瞧瞧这夜市好了。”

她于这里熟悉的很，哪家的东西好吃，哪家的铺子有意思，没人比她更清楚，因此便走路快了许多，涂山璟一时间竟没跟上她，让人流冲开了一小点距离。正当他还在寻找季昭身影时i，一只手却握住了他。

涂山璟抬头望去，却是不知何时又复返的季昭。

她脸上挂着笑，发髻上的珠钗闪闪发亮，与她脸上的笑容一样“快跟上来，别丢了。”

涂山璟一愣，手上温热的触感传来。

有人穿过人海，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他的手，拉他朝着穿梭起这人世间最热闹的街道中，涂山璟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 ”这两个字。

02

涂山璟在家族中的风评一向很好，他虽少年丧父，母亲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也差点跟着去了，但后面不知为何又立了起来。

他母亲也是有名的世家出身，因此将涂山璟教得极好。

年少时一举一动便如书中所描述，便是天下最严苛的人来看也绝对挑不出他一点的毛病。族中长老对他的期望很高，要求自然也更加严格，但涂山璟却未曾让他们失望。

一向是整个四家族中都有名的清风霁月贵公子。

但今日在暗中保护涂山璟安全的暗卫却看不明白了，他先是看到自家二公子被那醉江月的东家给调戏了，后又被她拽着一起逛夜市。二公子一向不喜欢与人于此亲近，虽然大家都说他是个再温和不过的性格，但他们这些贴身报告的人才更加清楚的知道，涂山璟其实并不喜欢被别人近身。

可今天那醉江月的东家拉了他的手，自家主人不仅没生气，甚至还真的陪对方逛起了夜市，更令暗卫惊恐的是他看他的主人非常自然的接过了季昭买的东西，并且一路下来他手中拿的东西越来越多，可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甚至暗卫能感觉到涂山璟的心情不错。

暗卫有好几个瞬间都觉得涂山璟是被人夺舍了。但良好的职业素质让他停止了这种荒谬的想法，但下一秒他就再度怀疑起自己来了：

他看见自家一向不喜甜食的二公子，跟着季昭停在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前。这次是季昭付的钱，她挑了两个看起来最大最红糖浆裹得最漂亮的糖葫芦，然后递了一个给涂山璟。

“尝尝，这可是从我们清水镇里最会照顾果树的家户里买的山楂。”

涂山璟犹豫了一下才咬下了顶头那个最大最圆的山楂，焦黄色的糖外衣晶莹剔透，入口即化，糖的香甜混揉了山楂的酸，让人眼前一亮。

涂山璟慢条斯理的吃完了一串糖葫芦，像是在评价的说了一句“很好吃。”

季昭听闻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眸中似是含了一汪春水“我也这么觉得，我幼时第一次来清水镇的街道时，阿娘给我买的便是糖葫芦。”

“其实想起来那糖葫芦的糖衣裹得并不算好，山楂也有些太酸。但那我第一次吃到这样的东西，便也记了很久。”季昭说起这话时，语气中满是怀念，因此并没有看见一旁满是歉意的涂山璟

原来是家中父母已经去世了吗？

（季昭：并没有谢谢）

还在思考早日完成计划好回家看看沉娘的季昭并不知道身边的人在刚刚几分钟里已经脑补了一整套大戏，为她安排了一个父母双亡只能靠自己奋斗的小可怜剧本。

她只是突然发觉身边的人眼神突然怜爱了几分，

季昭：这孩子又怎么了？

03.

两个人逛到了很晚，季昭手上又多了一盏精致的花灯——是那卖花灯的伯伯硬塞到季昭手中的，她推辞不过，便在走后悄悄塞了一两银馃子在角落里。

季昭握着手里的花灯，眼神温柔的看向周围每一个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人，有人还认出了她，用带着乡音的语气嘱咐她“明月姑娘快回去咯，这都这个时辰了”

季昭都一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旁的涂山璟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他几乎已经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面前之人身份并不简单，可若是季昭是心怀不轨之人他大可以亲手了之，但如今……

涂山璟回想起今日见到的清水镇：镇上的人皆民风淳朴，所到之处见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最朴实温暖的笑容，即使是对着他这个近日才进入清水镇的外人，也给予真诚的友好。

他们是真的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园，而季昭也是真心的对待这个镇上的所有人。她不仅能叫出每一个唤她“明月姑娘”人的姓名，还清晰的记得所有人的习惯。

更重要的是……

涂山璟低头掩饰眼中的复杂：这里根本没有所谓的神人妖之分，他亲眼见着高级的神族手把手的教人族的孩子写字，也看到人族的商铺里有许多还带着耳朵和角的化形不完全的妖族做伙计，而在其中吃饭休息的人对此并未露出一点的轻视。

在这个种族阶级分明的地方，却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若这样的世外桃源不管会不会因为自己传出去消息而遭受到攻击，他都罪无可恕。

涂山璟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第一次对家族中的指令生出了反抗的心思。

他不愿这样做。

而终于与人聊完天的季昭回过头来看见就是这样一副“美人垂眸”图，她眨了眨眼睛，用这样的美色来考验同志的意志力什么的，实在是太讨厌了！

季昭把手中的花灯递给涂山璟“喏。”

涂山璟终于回神，手里握着花灯神情还有些呆呆的，不知为何季昭总觉得自己面前这个人像只懵懵懂懂的白色狐狸。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眼中春色泛起波澜”这可是我的谢礼。“

”长瑾阁主可不要嫌弃——“

她故意拖长了音，古灵精怪的模样也感染了涂山璟，引得他不由自主的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这灯我会放在璟轩阁的里。”

季昭闻言瞪圆了眼睛，思索的眼光落在那盏花灯上：你说她现在抢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在线等，挺急的。

她会想起璟轩阁那一面墙的奇珍异宝，虽说这花灯也是精妙绝伦，但是放其中不是最值钱的但是绝对是最抢眼的那一个。

行吧，季昭默默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