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想，那天在食肆，崇应彪应当是看到我了。

我在点心铺摆摊的第二天，他牵着马当众砸了我的摊子。我将摊子摆到了城南，他又跟了过来，像一只极灵敏的猎犬一样精准找到了我的摊子，发了好大一通疯。我又搬到了城北，他追过来依旧如此。

他看我不顺眼总砸我的摊子，可能他觉得欺负我，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我不与他计较，不与已死的人计较，我简直是慈悲。

在他最后一次砸了我的摊子之后，我终于不做这个营生了。

不知何时起，我像这朝歌城里摆摊开店的人一样，将代写文书作为了谋生的事情，但我最初明明只是想借这件事搜集故事素材。我意识到，我似乎对这件事过于执着了，这样并不好，容易沉沦。况且总在一个地方，是看不到更多事情的。

大彻大悟之后，我收起了所有的东西，不再去摆摊，整日背着个背包穿梭在朝歌城里，像个外乡人一样记录着这里人们的一举一动。

我喜欢与孩子们待在一起，从他们嘴里能听到许多在别处听不到的话。我总会去点心铺买点心分给孩子们吃，以此来获得一丁点的商末人日常起居消息。

有一次在路上遇见姜文焕，他问我最近怎么总也瞧不见我，我说我现在不做代写文书了，往后写信只能他们自己写了。他眸光一暗，点了点头说：“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我知道，他指的是钱财上的问题，他觉得我是被崇应彪逼得走投无路才放弃这门营生的。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在这里是不缺钱的，从来都不缺。

后来，质子营中的人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我家。由姬发和鄂顺牵头来劝我，希望我能重新回到某个地方摆摊，也由他们来保护我，因为只有我才能又快又平安地将信寄出去。

我依旧拒绝了，我不缺钱不缺桌椅木料，但我害怕麻烦，害怕崇应彪再次找上门来打扰我的生活。将要过年了，我不知道过年后我还会不会回来。与其到时候不吭不响地离开，不如现在就此结束，让他们提前适应。

我在路上也遇见过几次崇应彪，他看向我的眼神挑衅又复杂。不晓得他会不会找我麻烦，索性就逃得快一点，互不碍眼。

点心铺老板的儿媳妇生了孩子，请我过去热闹。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生命是如此的鲜活又真实。

我问自己，这一切是假的吗？是假的，他们早就死在了过去。但我又想，不，不是假的，这个呱呱大哭的婴儿和身边无数笑闹的宾客，都在提醒着我，这一切是真的。有血有肉的人啊，此刻在商朝的夕阳下载歌载舞，庆祝新生。

他们于我来说早已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他们却也如此真实的存在于他们的朝代。我来到了这个时代，见证着生命的渺小和快乐。

“你识字多，可否给我孙女取个名？”

“嘉，清嘉的嘉，愿她美好安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