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碧树琼林,金砖玉瓦,玉阶朱柱,富丽堂皇。
白芍出示凤鸾玉佩,刻有长宁二字,看守宫门的宫人看过恭敬地行过礼,递还玉佩。
白芍将凤鸾玉佩收好,忧心道:“郡主,找遍了那条街,并未发现并蒂莲玉佩。”
萧黎眸光潋滟,叹了口气,“你家郡主啊,被人算计了。”
姓谢的,我和你不共戴天!
昨天下午沈玠告诉她,她的名字已经纳入伴读行列,她入宫伴读这事有谢少师暗中推波助澜。
那玉佩八成也是被他给捡了去。
伴读是逃不掉的了,但沈玠为她求来不受宫规约束,她随时可以出宫,除了上课时间。
今天是谢危主持的入学考,她这个临时加进来的“插班生”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的。
奉宸殿正殿,萧黎哭丧着脸,坐在第一排,其余人也陆续来了。
这个座位,还是精心准备过的,只比她右边乐阳长公主沈芷衣的座位次一等,其余座位再降一等。
辰初一刻[7:15]开考,现在时辰初,萧姝等人也到场了。
萧姝进来见萧黎哭丧着着一张脸,竟觉得有些好笑。
萧黎趴在桌案上,用手指画个圈圈,诉苦道:“宁宁,阿姝,殿下她害我啊。”
姜雪宁:看到你也这样我就放心了。
燕临和沈芷衣联合起来搞我,连你也没落下,原来都一样啊。
这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先生们请。”
众人重新起身。
萧黎转眸一看。
谢危今日着一身宽松的苍青道袍,以青玉簪束发,眉眼淡不染尘,唇便含着惯常带的笑意,与另外三位上了年纪须已发白的老学究从殿外走进来。
萧黎心中哀嚎一声,发髻两侧稍长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
谢危夹着卷起来的一摞题卷入殿,置于案上,低头拆卷。
萧黎懒散地坐着,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谢危拆完微微垂着眸将题卷的数目点过一遍,对三位同行的老翰林道:“几位大人过目一下?”
三人站着没动,摇了摇头。
其中有一名老翰林叹了口气,“一帮小女娃子读书,这搞笑也跟儿戏似的,有什么过不过目的?不都是那样吗?谢少师看过也就是了。”
谢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将题卷递给宫人。
工人双手接过题卷,发到众人面前。
萧黎垂眸看了眼题,都不难。
然后边听上首的谢危道:“此次考校只是为了看诸位伴读的学识修养在何层次,各位先生拟订的题目相对简单,答题难度不高,所以答卷时间只有一个半时辰,到巳时一刻交卷。而我与三位先生则会花上两刻的时间,当场阅卷。”
他声音平淡,不起波澜。
他话音刚落,萧黎便起笔蘸墨。
她答题随意,毕竟是保送生,来看看题卷的。
几位老翰林已经到了左边的椅子坐下,宫人沏了茶端上。
他们都是翰林院的几个老学究,一瞅那边埋头答卷的十二个小姑娘,就忍不住直摇头。
“一个公主闹着要读书,圣上纵着随便请几个人来教便是,总归女儿家也不须懂得什么太大的道理,在家听父母,嫁夫从夫,夫死从子,学一学《孝经》《女戒》也就罢了,偏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皇子出阁读书呢。老夫在翰林院也算是矜矜业业治学十余载了,到如今进来跑来教一群女娃娃,像什么话!”
谢危坐在他旁边,低眉端了茶盏,揭了茶盖,没有说话。
其他两位先生被这番话勾起几分不满。
诸如此类的话一窝蜂说了不少。
萧黎听的烦,长眉蹙起。
真想甩笔不干了。
燕临读的书都没她多,武功都没她好,这些个老东西理直气壮的模样真是令人生厌!
谢危朝在一旁认真答卷的世家小姐看了一眼,目光在萧黎空荡荡的腰间定了一定,吹了茶略饮一口,道:“诸位伴读都在作答,我等还是少说些话,以免打搅了吧。”
萧黎听的眼皮一跳。
已经打搅了。
纸上,字体已经从柳体进化为行楷,还有点要进化为草书的架势。
历来考场监考便甚为枯燥。
三个老学究肚子里憋了气,不大坐的住,既不能说话,又无心看书,索性便出去外面透透气,把“监考”丢一边,相携从奉宸殿出去,只留谢危一人在此。
从头到尾,谢危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只翻着自己的书。
萧黎答完卷,时间还剩一半,就在那拿着笔蘸墨玩。
一个半时辰很快过去。
宫人们收走答卷。
萧黎趴在桌案上继续蘸墨玩,笔肚吸满了墨汁,又在砚台边缘挤出墨汁,光透过耳边剔透的翡翠珠坠映在她脸上。
再抬头时,谢危已经看完两份答卷。
此时应该是在看自己的才对。
谢危面色平淡,到后面眼角忍不住一抽,这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吗?
好好的柳体,怎么就变成了狗爬字?说这是草书都玷污草书了。
好好的圣贤道理,怎么就变成了胡说八道?
一看卷首,“萧黎”两个字映入眼底。
谢危捏着答卷的手指紧了紧,目光抬起,往案台下看去。
小姑娘正玩着墨,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自己在看她,忽然抬起眸。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对上,他双眸幽深,一张脸上没有什么严苛严厉的表情,显得淡泊,像波澜不惊的海面;她有些懵然,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解,像误入森林深渊的小鹿。
直到几个老学究回来了,谢危才收回目光,三个老头儿对着答卷指指点点,与谢危商议了片刻。
谢危将答卷重新放到了一起,对众人道:“方才与几位先生阅过了答卷,评议结果也出来了。”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摒弃凝神。
萧黎这个保送生不慌,反正不管谢危说什么,自己入宫做伴读这事怕是跑不了的。
她倒还希望谢危说几句,说不准她就自由了呢?
事实是她想多了。
“定国公府萧姝,上佳,可留。”
“陈大学士府陈淑仪,上佳,可留。”
“长宁郡主萧黎,上佳,可留。”
“姚尚书府姚惜,中上,可留。”
“……”
萧黎嘴角一抽,心想。
你是怎么顶着心理压力说出“上佳两个字的?圣人的脾气还真好,活得像个死人,没有情绪,没有生气。
谢危拿起第九份答卷,没有开口,似乎在思考什么。
下一刻谢危开口,却道:“谁是樊宜兰?”
樊宜兰顿时一怔,起身一礼:“回谢先生,我是。”
谢危目光落在她身上,道:“上上甲等。”
在场人无不惊讶。
萧黎忽地抬眸看了眼窗外,虽是深秋,却也别有一番风景。
她突然有点想塞外了,一望无际的荒漠,民风纯朴的百姓,御敌护百姓的将士……
然而下一刻,谢危道:“但你不能留下。”
不能留下?!
这下连萧黎都震惊了。
樊宜兰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谢危却不解释什么,道:“取回你的答卷吧。”
先前都是只念结果,不返还答卷。
樊宜兰见状,饶是淡泊名利,心中不起波澜,这也正好顺了自己的意。
她走上前去,接过答卷。
这时,谢危才淡淡地对她说了一句:“皇宫里没有好诗。”
樊宜兰一怔,捧着自己的答卷,脸上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呢喃道:“先生这句话,也曾有人说过与之相似的话。”
……
少女娇俏可人,捧着纸张,羡艳道:“宜兰姐姐,你写诗这么厉害,以后是想游遍大好山河,继续作诗吗?”
素衫女子猛地一震,一时千般万般的想法从心底冒出来,却被一节锁链禁锢着,她呆呆道:“游遍山河…我不知道。”
娇俏少女甜甜道:“我去过塞外,真的看见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半晌,素衫女子问:“那你呢?”
娇俏少女一愣,语调轻快:“我可能会回边塞,或者永远待在京城…外头更广阔的天地还要宜兰姐姐帮我看看喽。”
……
樊宜兰呆呆地立了好久,最后轻笑一声,终是奔流不息的江河冲破了心底的那道枷锁,她向谢危躬身一礼,“谢先生点拨。”
好,我去看外头的天地,回京讲与你听。
旁人都不大听得懂这段没头没尾的话,除了当事人知晓,也就姜雪宁听懂一二了。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上一世阿黎说,让樊宜兰帮她看看大好河山,再讲与她听,彼时姜雪宁已入皇家,成了临淄王妃。
可是呀,樊宜兰你不知道的是,你刚离京不久,在游名山大川不久,她便远嫁他乡,四年后香消玉损,带辱而亡。
那么明媚张扬的一个人,被践踏而死,她该有多绝望。
……
萧黎朱唇微抿,一股隐约的悲凄感涌上。
是啊,她是大乾最尊贵的郡主,注定要在权利的中心,两年的塞外生活,虽艰苦,却也快活。
十三人参与考校,最终留下八人,分别是:萧黎,萧姝,陈淑仪,姚惜,周宝樱,方妙,尤月,姜雪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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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
因为删减了部分剧情,姚蓉蓉被蝴蝶掉了。
姜雪宁因为阿黎注定入宫,临时变卦,正常答题,前世后期读了不少书的皇后娘娘,当然能轻松通过考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