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知雨不知秋
当哗哗的声音带着寒气偷渡，我就知道，有雨来了。虽说是杜甫他老人家亲自认证的偷渡潜行，但是他所披挂着的风的衣袍却满不在意地反客为主——挥一挥衣袖，到处都弥漫着清新而独特的泥土青草味，真活脱脱是帝王驾到，仙女撒花的豪迈大气。
而我由此也就知道雨来的热热闹闹，毫不冷清了。耳听他吹拉弹唱，叫叫嚷嚷；目睹他摸爬滚打，蹦蹦跳跳；我心中确乎是有一种莫名的豪气升腾而起，从身上无数个毛孔溢出，再与这漫天的水汽交汇，很难说这不是一种水**融的体验。而至于全身舒坦，恍惚间有一种升仙的奇妙感，更不足为外人道也。
有雨如此，夫复何求?
我想，我对这雨的喜爱是与生俱来而与日俱增的了，断没有半点厌恶的嫌疑。
此时此刻，我眼前茫茫然一大片，天与地的界限模模糊糊，谁也说不清这雨是从天上下来的，还是从地上逆流而上的呢？毕竟你看这土地浑不似土地了，倒像是一条河，一条长江，一片大海，浩浩汤汤，波澜壮阔；而这天也浑不似天了，倒像是神龙之尾，衔尾之蛇，通润圆滑，可望而不可即了。
于是乎，俯仰之间，喜色上于眉梢，乃至于手舞足蹈便都在意料之中了。
而如果故事到此结束，我也愿唤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敲一敲空灵的木鱼，便要自比于取得真经的玄奘，立地成佛的高僧，要在功德簿上笔走龙蛇飞舞道“圆满”了。
可是我后来才知道，我取到的“真经”也不过是一本无字天书，当不得真的。要是真拿出来念叨，反而会误人子弟，徒增笑耳。
为什么这么说呢？且让这镜头拉近，窗户打开，我却冷不丁猛打了一个寒颤，马上就倒在床上，蜷缩被窝了。唉，口说喜雨，到底口说无凭，端的是那叶公好龙的荒唐事，自欺欺人的掩耳人。就算我要强自辩解说什么“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只怕也没什么人相信吧？
更何况蜷成一团的我确实没有辩解的力气，迫不得已认了这件事似乎也算得上是“走为上策”的上上之策了。于是我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安慰终究只是安慰，只不过是一种失败之后逃避现实的借口罢了，只不过是一种小丑表演杂耍的把戏罢了。当日久天长，莫说观众看得腻不腻了，就是表演者都会感到倦怠无聊，开始忍不住怀疑自己了。
我真的喜欢雨吗？
我很想说喜欢，可是话到喉头却不是想象中的潜龙出渊，反而更像是蚂蚁掉进泥潭，进退两难。
我是一向自诩为雨的忠实信徒的，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雨中漫步，或是吹着风，淋着雨，骑着车子疯跑……可是我怎么现在才意识到我很少这么做呢？可是我怎么现在才发现雨天我很少出门呢？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可怜的幻想吗？
也许是吧！
你说我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是平地乍起的惊雷，还是飒飒纷纷的落叶?是空无一人的静谧，还是淅淅哗哗的喧嚷?是百川归海的壮阔，还是径流分发的豪迈?
我似乎能找到许多许多的理由，可是我不愿迈步室外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想，也许我是敬畏他的。
我敬畏他，所以我对他有一种说不清的仰慕之情，可我却也因此对他敬而远之。
我敬畏他豆大的铅粒般的雨点，落在衣服上，便强加给我沉甸甸的负重感；我敬畏他冷酷的冰窖般的寒气，扎在空气中，呼吸间便有了尖锐的刺痛感……
雨，看起来壮观，听起来美妙，但埋伏在光明之中的又何尝不是残酷的阴影呢？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他就好像是武帝一般，而我就是他出征时波及到的微小草民——他可以出战胜利，并与我分享他胜利的荣耀；但他若是败了，却也不吝于发泄他的愤怒。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千百年前诗人所喟叹的，我想不仅仅是三寸人间的家事，更是人与天地的大事。
思绪至此，恍惚间我蓦得想起一句话来，“你看，这风景美吧！”
那是什么时候呢？哦！原来是我小时候上学的时候啊！父亲开着车，我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天上正落着雨，打在窗玻璃上“哒哒”的，每隔一小会儿雨刷就“刮刮”得忙活，这样我才能看到窗外缱绻的飞叶。
或绿或黄或红的树叶在我眼前摆出种种奇妙的姿态，就好像是最高明的舞者盛装出演，属于“人间能得几回闻”的奇遇。
我本想附和父亲，可不懂人心的目光却偏偏
找到一个橘黄色的身影，还有他手中长长的扫把……
附和的话语终究无力支棱，虽到关口却又默默地坠了下去。我不由得想到:这一场雨带来的到底是美的体验还是苦难的开端?这一场雨启示的到底是新生的到来还是衰亡的开始?
我无从得知，我无法得知，我也不愿得知。
也许这才是生活的真相，而生活绝非儿戏与童话。至于那句流传甚广的名言“命运的一切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注了价格”也绝非虚言。
如今我年岁既长，出门在外，独自漂泊，不禁对这场大雨有了更深刻的感悟。“彼之圭膏吾之砒霜”“彼之英雄，吾之仇寇”大抵就是如此吧！儿时见雨，水，风，叶，泥……无物不称之为奇，拍手称快；而今见雨，水，风，叶，泥……无物不视之若弃，绕路而走。
毕竟那年我知道的也不过只是雨而已，哪里知得到这瑟瑟的秋呢？哪里知得到这“却道天凉好个秋”的秋呢？
如雨如秋，亦雪亦冬。
而今秋雨渐藏，冬雪稍芒，站在窗前看到的，眨眼间却变成了久违的洁白与熟悉的橘黄……
那年知雨不知秋，那年知雪不知冬。及至我独自漂泊的时候，却不得不知了这秋与这冬了。
这才是我们出走后雨雪的真相。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