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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蕚00.17

白萼

十七

似乎一切都越来越好,日子过得越来越顺畅。白萼生在蒋清和的帮助下自学完了这学期所有的内容;老胡的手不抖了,马上要出院了;房欣然时不时还会组织点小活动让大家唱唱歌、跳跳舞,杨疯子和大泽女孩每天玩得都很开心。十几天里进来不少新人,出去不少“病人”,也有闹的,哭的,笑的,洒脱的,总之,一切都稳定了下来。

如果没有张医生介入的话。

白父母一定是找张医生寻求帮助了,他们认为,心理医生全知全能,技术高超,可以对人的心灵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于是这几天白萼生频繁地被心理医生叫去,一遍遍地被灌输“你要去考试”的思想。

谁被说服白萼生都不会被说服。装傻扮痴是她一贯的拿手好戏。

“我不知道。”白萼生装傻,对张医生问的一切问题保持思想的缄默。

“我脑子思考不动,真的,就是那种想不动的感觉。就像……就像齿轮,完全卡住了。”白萼生构思好了她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就是假装病情愈发严重,那么赵医生就会像之前那样不放她走,当然,是在一切运行都合乎逻辑的状态下。当然,她也想到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的方法——在考场上发病,然后被送回来,大不了再住几个月,反正是暑假。

她倒也不是完全不想出去,毕竟出去后鼻涕眼泪一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许就不用再回来了。白萼生暗暗给每种情况排了序、出去不考试最好,其次是不出去一次住个够;最后是出去考试,再回来。

一切按逻辑进行——她又加药了。以前一片半的舍曲林变成了两整片。白萼生不觉奇怪,毕竟这里的医生护士眼力都极好,“望”这一祖宗传下来的方法被他们用得出神入化。

张医生从旁边书架上抽了本书,翻到了某一页。翻书页的声音在静谧的小室里令人上瘾,轻柔而又绵长。张医生开始对着书页上的文字念到:“深呼吸,闭上眼睛。”

白萼生照做,也只能照做。她闭上眼睛,很黑,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真可笑。

“吸气,呼气,想象你自己现在在一片草地上,对,看着蓝天,旁边有什么?有风吹过你。”

白萼生什么都看不到,她的双手紧紧攥着,有故意表演的成分,又或许是她真的表现。闭上眼睛,没有蓝天,没有草地,没有丝丝絮絮的风了。所有的治疗办法在白萼生这里简直不起任何作用,一万块钱如流水般淌到了坏了的脑电波头盔里,卡顿的注意力训练显示器里,粗糙紧绷的松弛训练椅里,洒进了她坐在冰凉板凳上做的每一份“国际标准板试题”里。

一万块钱真不是个小数目,起码是对于从贫困里走过来的她来说。太亏了,她想。张连生还在念着指令,可白萼生实在是做不到。

她想吹风。

“怎么样,现在思考得动了吗?”张医生很轻地说。

白萼生摇摇头,这不是张医生想看到的答案。后者又干脆开口戳破:“我发现你,只要遇到不想说的就说不知道,对吧。”

这是个拙劣的掩饰,所以白萼生也无所谓张医生怎么识破她、看待她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又回答了一个“不知道”。这太省事了,连敷衍都不需要。

张医生叹了口气,随之起身——时间到了——二人紧贴着回到了监禁室。

“好好想想吧,反正你爸妈让你出去考试。”

张医生离开,带上了大门,将监禁室与医院长廊隔离开来。

小活动室里正东一堆儿西一群地聊天,白萼生看见蒋清和,冲她摇了摇头,而蒋清和回以一个无奈的手势。

“我觉得,你出去考也没啥。”蒋清和说道,“考次试就自由了多划算。”

白萼生在这件事上显得很糊涂,似乎是不会权衡了的。事实上,她从未了解过也未斗赢过她自己内心的那份固执——一股钻牛角尖的劲儿。

“我觉得你说得有通理.......但我还是不能去。”白萼生抱着双臂,“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再想想。”

杨疯子晃悠晃悠地挤过来,“你们说啥呢?我们,”她抬头向四周望了望。“我们刚才说房欣然来着,趁着她去做松弛了。”松弛训练的时间不短,还得一段时间。

“你们不烦吗?我是受不了她那个大小姐脾气了,使唤这个使唤那个的。”

“当然烦了,地球就得围着她转吗,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就是说啊。”人在这边越聚越多,重复着她们早已有定论的论题。

有的好事的护士也凑过来插一句:“我也觉得是。”

“还动不动就骂人。”

白萼生未发一句话,只是听着。她从人缝里撇了一眼老胡,老胡没说话,还在写她的英语试题。她的进步很大,超码能弄明白什么是“过去式”“单复数”了,认得不少单词。

“安静,安静!干什么呢?自习明白不明白?学习!个个都不上学在这里待着,还不学!”胖刘护士缓缓站起来发话,小孩们都一溜烟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玩魔方、叠千纸鹤、画画,总之,没有人学习,当然,大家也没有正经的书。不得不说,玩魔方的姐姐已经搞到了十三阶。她平时不说话,总是闷头拧着魔方。

白萼生一点点向另一边倾斜,蒋清和看她脑袋凑过来了,赶忙跟上去。

“你说,吸烟爽吗?”白萼生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

“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蒋清和反问。

白萼生只是愣着。

“说实话,就吸的那一会儿心情舒服点,你想试试?”“我没抽过烟也没喝过酒。”白萼生回答,意思是“她都想试试。”蒋清和没有回答她,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小姑娘抱着膀子沉思,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然后悄悄地对蒋清和说“我去难过一会儿。“就在那个墙角里,你不用来找我,我一会就好。”白萼生指向那边的角落,这句话不是请示,而是吩咐,她最喜欢吩咐别人。

蒋清和一脸疑惑,皱着眉头看着她过去。

白萼生想演。

调整调整情绪,做出一副悲愁的姿态,拧着眉毛低着头。一步,两步,慢一点,步子小一点,白萼生在心里默念。还是很突兀,她想,不过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前两天房欣然坐在墙角,头抵着墙放空自己。再往前数杨疯子,老胡好多人都在那里蹲过——真是个好地方。

胖刘护士把她的头从手机里拔了出来,紧盯着白萼生的移动。教官也懒洋洋地仰在塑料椅子上,今天他大发慈悲,免去了小孩们一上午的军训。

哎,你干嘛?”距离角落最近的教官冲白萼生喊,他支棱起身子,看热闹似的。

“我难过。”白萼生也回了嘴。当然,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听得到。

“难过!”教官冷笑了一声,嘴角牵动,“那你一个人在那里呆着吧,切,还难过,你倒有理了。”

其实墙角比她的座位舒服多了,抱着双腿很有安全感。她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时而又只瞪着一个地方不动摇,直到有眼泪酸出来。也就刚刚挤出一滴,白萼生感觉到一双凉手爬上了她的脸——让她的泪硬憋了回去。然后就是细长的手指抹去了所有的不容易的眼泪。

白萼生挤掉眼睫毛上的泪渣子,才看清面前的是房欣然。大概有十分钟的寂静了竟然还会有人想着来看她。白萼生心情复杂,她不能说一切都是假的,是计划好的,至于计划什么,还没想明白。房欣然的到来,让她无所适从且愧疚。

“别难过了。”白萼生在心里想。

“别难过了。房欣然说,正如白在心里想的那样。

这竟然是白萼生第一次远距离地观察房欣然,错觉似的,房欣然的头发没有那么黄了,十几天也可以长出一簇新的黑头发吗?她的脸很小,额头上还有青春痘。

房欣然自然是不知道白萼生为什么会到这个角落里来,但她还是哇啦哇啦地说。

“咱只有快快好起来,才能早出去。”其实白萼生有想过房欣然不想在位子上学习这一可能。

“我有时候也有这么难过,所以我来陪陪你。”

“其实你长得很好看,我特别喜欢你的长相。”房欣然边说,边捋顺白萼生额前的碎发,叽里呱啦,啦呱里叽。

小姑娘的手总是柔软的,凉的,慢的,轻的。

房欣然的腿终于蹲麻了,她站起来。

白萼生也顺势给她个台阶下:“你先去吧,我再待会,谢谢你。”

她离开,揉着自己的大腿,一步三回头看白萼生。

这个角落因白萼生的到来而“蓬荜生辉”,于是也“门庭若市”起来。

老胡甩着手走过来,一走一歪的,接着蹲在了白萼生旁边。

“回去!老胡,回去!”胖刘护士斥责地道,声音短促而有力。

“我不,我有个题不会,我来问她题。”老胡拖着长音说。

“你还做题呢?你都不上学了!”胖刘护士笑着说。

“不上学我就不能做题了?”老胡依旧是没睡醒似的腔调。

“切。”胖刘护士嘿嘿一笑,“那你在那儿学吧。”教官也躺在椅子上,看着这边。

白萼生在心里叹气,这场戏被打断的不成样子,好吧,她舒展眉头,这样也挺好,反正都是无聊,反正为什么要演,她自己也不知道。

老胡甚至可以用“笨”来形容;但白萼生却乐在其中。好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成就感“了,好久了。她也知道这是不道德的,但没有办法,情感不会骗人,毕竟她总 是在聪明人里长大的,毕竟她和他们从前不是一个世界的。这是正常的吧,这是可以理解的吧,大概吧。

好不容易磨完了老胡不会的题,白萼生估摸着也该回去了。她站起身,屁股麻了。

可老胡又跑到一个素来与她相识的护士身边去了。蹲在那里,在地上画圈。

回去的白萼生像是走红毯似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伸着懒腰回去。她是明星,是灯塔,是闪闪发光的钻石。但她不爱这些,那她就是雨里的青蛙,一地的碎头发渣,毕加索的画。

她和蒋清和刚刚要开始大聊特聊,可本不安静的空间突然就聚焦到一声大哭上。

蒋清和小声说:“老胡哭了。”

白萼生拿起杯子假装去接水,一点一点地压那个水泵,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

“我后悔了。”老胡的声音沙哑,像推进的镇定剂,像一根根到胃的导流管。

“我早知道我就去上学了,我想上学。”她哭得吐字“呜啦呜啦”的。

“我明明能上学的,可是我没上。”白萼生第一次见老胡哭,是不同于她发病的。她哭得很凄惨,简直是嚎叫,她任何一次发病都不是这样的。发病是在约束带里的 浮沉,是不辜负灰暗的病房,只有这一次是为自己流泪。

老胡的脸快要哭裂开,哭声尖锐,难听。

她蹲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是。窝曲着的身子接着她的泪水,怕沾染了洁净的地板。泪水在她眼里,脸上,肘里,腿上。白萼生想,这大概是镇定剂也不顶用的了。

她只是想上学而已,她为什么哭呢。

白萼生只是不想上学而已,为什么难过呢。

“我真的很后悔。”老胡的眼泪一点也不闪亮,只是很沉重,狠狠地打到她手背上。

胖刘护士看不下去了,她很烦,便出声阻拦:“行啦老胡,想起来一出是一出。”

白萼生心里揪得紧,翻腾而压迫。世界看似复杂又那么简单,不过是一切可推测的恼人的又怡人的规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麻烦事,而人们正对“改变”又爱又恨。

她对老胡爱莫能助。

原谅她的冷漠。

唉。她坐到位置上叹气。

座位上有张纸条,“今天看到你难过,我不知道有什么可安慰你的。我和你很像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别难过了……”

左斜体,不好看,很工整。

白萼生抬起头,正对上徐猴子的清澈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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