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校园小说 > 白萼
本书标签: 校园 

白萼00.1

白萼

我认为嘴是最能表达情感的器官,于是撒谎连天的人同样也是最痛苦的人。中国古话中讲“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情感的激荡在躯体内回响,过于丰沛的河流往往冲出河岸的抵挡。

也许是因为太遗憾了吧,遗憾积攒多了,也便会冲流激荡。

可世间就是由数不尽的遗憾构成的。但人们又说,小孩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不过对小狗来说,叼着的骨头掉了是一种莫大的遗憾,对于树木来说,结不出足够的果子是一种莫大的遗憾。小孩子的玩具也好,青少年的学习也好,成年人的生存死别,爱恨纠葛也好,各花入各眼,各人各山异,不过都是所在时期里自己与自己的错过,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不可追的苦痛。苦痛有多大,谁也说不清。

玉簪花是清和市的市花,白萼生还没出生时,她的父母就为她定下了白玉簪这个名字,希望她如花似玉。然而以花为名诸如“牡丹”“梅花”“迎春”都是上一代的名字了,两个人只好又翻字典又查书本,最后才敲定了这个不大一样的名字——白萼生。

她果真不大一样,已经休学将近一个月了。

许是她打碎的玻璃杯扎痛了别人的脚,又或是胳膊上一道道刀痕刺痛了旁人的眼睛,于是家中闯入四个不速之客也不算稀奇。明晃晃的针头在她眼前晃着,白萼生不得不屈从于他们。被按到冰凉的地板上,双手被反绑,一路不管她的尖叫和踢打,将她拖拽到他们的面包车上。

他们说,她有抑郁症。他们说,她要住院。

白萼生坐到车上便老实了起来,似乎双手手腕上并没有约束带一般,挺直了背,捋了捋额前乱糟的头发,环顾车内的中年女人和三个男人——绑她的人。

“上回在那个区里绑了一个也是小女孩,死不老实。叫什么来着,姓张不是——张子......”那个开车的中年女人一路上不停地叨叨着。可白萼生又是个不服气的,偏偏插嘴“呵,哪有你们这种在背后乱议论别人的,泄露患者隐私。”

这辆破面包车里安静了有那么一瞬,转而四个成年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坐在白萼生旁边牵着绳子的那个中年男人“嘿嘿”地咧着嘴,眯缝起来的眼睛看着白萼生“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说话倒也厉害。”

“可不是,现在的小孩自以为自己都可能了。”

“谈恋爱了没有?没有?我不信。”

“切,什么隐私不隐私,你还转过来教育我们了。”

“你现在傲的不行了,我告诉你,你在里面呆上十天你就知道感激我们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欢乐的气氛洋溢在这小车厢内。

于是白萼生迷迷糊糊的被送入了高墙之内,绑在一张病床上,勒得生疼。苦苦的哀求,缴费而冷漠的父母,阳光,尘土,大招牌,病房灯,铁丝网,铁架床,全封闭病房,一路上的光怪陆离进入了她模糊的双眼中。

“嘿嘿嘿,你这样拖着她,像拖着条——”

这是白萼生在这医院里听见的第一句话。

然后她的双手就被绑在床边上了。

赵医生穿着个白大褂,抄着兜晃晃悠悠地来了。白萼生将头转向他,从头发丝到脚尖开始观察他:不长不短的寸头,年龄三十左右,没有洁癖但也不邋遢,长得有点贱。

此时的白萼生还在床上躺着,穿着她那身漂亮的睡衣。没穿小背心,大腿也漏出大半。但此时的她丝毫不在乎,人都进入高墙了,互相都不认识,也便不怕丢人,不要面子了。

赵医生顺势坐在旁边的铁架小床上。

“咋就进来了?”

“这不显而易见吗,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病。”

医生甩了甩头,笑了两声。

“那确实那确实。”

“谈过恋爱没有?”

白萼生心里直反胃,又是这样的问题!

“没有。”

“一次都没有?”

“母胎单身十六年了。”白萼生只好和他开玩笑。

“来了这里就好好养病吧。”

养病?我没什么病吧。有什么病需要把我绑起来?白萼生不敢说出这些话,只好在心里默念。

被绑了大抵有半个小时,他们便把白萼生解开,让她换上病号服去活动室融入其他人。这半个小时白萼生安静的很,一改她刚才的大吵大闹,甚至还和监管她的护士耍起了嘴皮子,向护士问东问西。一会坐起,一会躺下,有来人参观时护士被白萼生的大胆行为吓得不轻,生怕她的不老实让来人看到医院的绳索是如何“自由”,只好用被子遮掩住她整个人,仿佛这天下午医院里从没进来一个新病人。

这天下午的记忆已经破碎,但她却清晰的记得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小雨。因为没有座位,挤在小雨的旁边,自然而然地和她攀谈起来。

她穿着一身医院的灰布衣服,佝偻着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皮肤大概是黝黑,整个身板却是单薄瘦弱,乱糟糟的短发好久没洗了,油腻腻的。

“唉,你来这里多久了。”白萼生问她。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白萼生一眼,嗫嚅地不知在说什么。白萼生只好和另一面的一个胖女孩搭话。她倒是回答得很利索,“我待了三十多天了,小雨也是。”

“他们说我有自闭症。”小雨说的话白萼生终于能听清了。

晚饭是稀饭和馒头炖烂白菜,白萼生没有胃口,便熬到了晚上。回味着一天的去去来来,看着夕阳的晚霞和初起的灯光,笼上了一层黄纱,感到不真实,像是沉浸在小时看过忘了名字的动画片,当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蜷缩在角落,无声地流着眼泪。一旁的护士一副见怪不怪了的样子,没理她。

“新来的都这样。”护士翻了个白眼。

白萼生的脚指头隐隐作痛,大概是来的路上脚卡在哪里或者在地上摩擦,那拖拽她的男人女人只求快一点,再快点,便狠命地拔她。怎么现在才会疼呢?

她翘起脚来看,上面一层皮都浮了起来,成了干皮。指甲好像钻到了肉里,脚指尖上的肉也红了起来。

我要出去,她想,我要见人。

“说吧,怎么了。”赵医生抬起眼来睨她。

“我脚指头疼。”白萼生说,“以前就老是发炎,可能现在又感染了。”说着,也翘起脚来给赵医生证明。谁叫她穿得是拖鞋呢?

“唉呦,”赵医生小呼了一声,“还挺严重。”

“这里有治这个的医生吗?”当然没有,然后她就可以去看病,见爸妈,不,哪怕见不到他们,只要能出去,能传信,就有希望。

“没有”如白萼生所愿,理所应当的回答。

“那我能出去治治吗?”白萼生尽量装作不在意地发问。

赵医生没有说话,只是冷笑一声:“出去?刚来就想出去?”

白萼生的盘算打不出来了。她的大脑迅速地思考了所有可能性.空气也因此被震摄住了几分钟。“你出去吧。”赵医生说,“我让你家长给你送点药来。”

白萼生的一晚上就在铁丝网边度过了,看新闻联播的喧闹,打牌的叫喊,都与她无关。

风是无形的黏稠,冲不破这脆弱的铁丝网。天的那头延伸再延伸,早早地遮盖了她来时的路。白萼生的手指搭在铁丝网上,一点点指尖触碰着一点点湿润的风。不过风不会流泪,云才会。风是坚强而执着,变幻莫测,大嚼特嚼着人们被风吹出来的红眼与泪光,酒足饭饱,已而停止。

老胡向白萼生走过来,说的准确一些,是向白萼生身后的护士走去。她是个看起来比白萼生年纪要大的女孩子,大大咧咧。她资历很老了,在这里呆了八十多天。

老胡个子不高,整天散着个头发,长得倒挺成熟。她走过来就对护士说:“刘姐我的手还是抖得厉害。”

白萼生也不光顾着哭了,听墙角是她最爱干的事。

“明天再问问赵医生吧。”

“姐姐,我抖了很长时间了,还能出院呗?”老胡和护士扯皮。

“出不了了,再待三个月。”护士唬她。

老胡也佯装害怕,小步跑走了。

这天晚上白萼生的收获不少,大家看电视的时候她强压下心中的悲伤一个个默记面孔和名字,看墙上贴的任何一张打印纸。

有个“疯子“整天披散着头发,倒也不疯,只是太过跳脱。有个大家叫他徐猴子的,人如其名,染了个棕毛寸头,可个子不高,又瘦又黑。还有大龙,他与大家是隔离开来的,他真的是神经不正常。

当然,三十多个人白萼生不能一次都记清楚,但这样的收获还是很大的。

白萼生对徐猴子这个人很感兴趣,多次遇上他的眼睛,很清澈、聪明,不像他人的世俗和无神。这是白萼生第一次透过眼睛能看出一个人的情感表现。

墙上除了名单之外还有规章制度表。不过最吸引白萼生的是一张探视时间表。她不禁念了出来“每周四,下午家长探视时间”那张破旧褪色的彩色纸紧紧地牵引着她,空间扭曲时间嗍涌,白萼生眼里只有“探视”二字。这张纸意义非凡,对白萼生而言,这就是公堂一锤定音的小木锤。似乎不需要其他了,只这两字,就已经代表了无数汹涌而起的念头,就可以忘却世间的一切转身投奔向极乐去了。

一个圆脸的小女孩端着杯子准备挂水吃药,扭拧站在墙角里的白萼生也只能稍让“唉----”白萼生被叫回来,“你别看了,这都是以前的了”。

她的头发好乱。这是白萼生的第一个想法。

“什么意思?”

“现在已经没有探视了两年前还是有的--我两年前就来过了。当时一来探视,人再一哭,立马就走了,然后就不许探视了。”

白萼生怔住了。“没有了?”她忍不住急切的语气。

那人点点头,转身去吃药了。

这个小女孩嘴里老是哼着歌,时不时的会怪叫声。

“杨疯子,过来打牌”

“唉,来了”她回答。

白萼生侧侧身,尽量不在接触杨疯子的任何一个部位,汗渍渍的,又疯疯癫癫的。

“那个,说了吃完药半个小时不能上厕所呢!给我回来!去厕所统一时间去!”护士大吼,对着某一个人。

“那个,那个,护士,护士,我......”一个瘦高的蓝秋衣小男孩从黑暗房间里走出来。“啊行行行,去去去。”

白萼生慢慢从墙上滑到墙根,眼里只有灰白灰白的地砖,暗闪暗闪的灯光。

“小雨,你多大了,家住哪里?”晚上临睡前白萼生同病房里的人说话,减少一些自己的悲伤。

“十八,我也不知道我家住哪里哎,是什么什么村。”她还是慢慢地小声说,向上翻着眼皮看着白萼生。

白萼生看得出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雨的脑子不正常,她也不指望她能聊出来什么了。

白萼最新章节 下一章 白萼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