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苦难的开头

在她瘦小的身躯里，孕育着一个贪婪的灵魂。她用苍白又带有淤青的手抚摸肚皮，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跳动的心脏。他悄无声息地住在她的子宫里三个月，不，不能说是悄无声息的，他已经成型，她怎么能不知道他的存在？于是，他用尽全力地在她的体内翻身。

无止境的呕吐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她平坦的小腹即将隆起，她被迫从一个女孩成长为一个女人，可没有人通知她，因为这世上有防溺水有防失火，却没有防怀孕通知。

飘着雪的顶楼，落到地上掩盖了地面的灰尘，可当春天来临，积雪融化，新的灰尘又会降世，一如那些罪恶是杀不尽的。

她扶着生锈的栏杆，此时此刻，新春佳节，羽绒服包裹住她，就像曾经她住在妈妈的子宫里一样，那是那样的暖和，她多想一辈子不出来。

可是，她终究要离开她以为的避难所，她的到来从来不是宁静的，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一同来临的，还有大出血。

在她的记忆里，妈妈一直扮演着一个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农村女性的形象，可妈妈毫无怨言地，不求回报的，将一切都给了她。现在，她似乎已经与体内的他产生了所谓的母子感情。

她低头就能看见一地的施工残骸，她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烟花。她的脑子里有两个小人争论着。

一个在劝她，那个她说着，他也是一条生命啊。

一个让她跳下去，跳下去一切都好了。

她不知道，她快疯了，可是没有人来救她。她的人生呢，她的未来呢，她这样想着，那些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没有未来了，她的人生都被那群王八蛋毁了！

他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泪，随后跃过栏杆跳了下去。寂静的工地发出一声巨响，可荒废处只有蟑螂和老鼠听见了她的求救。她感受到灵魂在离自己远去，她甚至能感受到肚子里的那个生命叫嚣着不想死。

她想要笑，可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就这样走吧，在跨年这天，在积雪融化之前，她用自己的生命将罪恶挖了出来。

—

清晨六点，RB新闻台。

曾有人说过，死亡是一门艺术。死亡时间，死亡地点，死亡方式，都是一场暴力美学。对于凶手来说，那是他艺术性的展现，可对他们这些新闻人来说，是一颗能引爆全国的炸弹。

陈佚这样的内容对死者也太不尊重了吧？什么叫她高中就怀孕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陈佚刚刚大学毕业，她怀着一腔热血和少时的梦想来到RB新闻台，她梦想着做一名最好的记者，她要把他们不敢公布的事报道出来，她要把他们不敢说的事实说出来。有些时候，记者就像古时候的谏议大夫，他们时刻提醒着上级。

汤吮行了行了

汤吮陈佚，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汤吮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她昨天熬了一个通宵，精神趋近崩溃，如果可以，她想倒头就睡。可陈佚这个新来的总喜欢跟她做对，不愿意用台里分给她的新闻稿，想自己写，可她写的东西都是不能发出来的。

那不仅有损上层的面子，也赚不了多少钱。

陈佚可是…

陈佚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汤吮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耐心。

汤吮没有可是，你出去吧

—

上午十点，虹立大学女生宿舍。

李海念根据您的星盘可以看出来

李海念您的冥王星落在12宫，你心里敏感多疑 缺少安全感，以及……。

结束了一单生意，李海念美滋滋收了对方发的微信红包，正准备给自己点杯奶茶犒劳一下，手机却自动弹出来一条热搜，是关于女高中生跳楼的新闻，

刚起床看的时候，她还是在同城热搜里看到的，然而到了十点，已经上了全国热搜第一名。点进去就是一则新闻。标题并没有什么新意，只是女高跳楼或有隐情这几个字。

然而当她往下滑看见内容的时候，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

那些评论有的说自己是她的同学，说她私生活混乱，跟谁都能睡，也有的说她高中就怀孕怎么可能是个好学生好孩子，那些评论充斥着对这个女孩的揣测和恶意。

明明他们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此景此景，她只想说一句：

金缘知一群王八蛋

金缘知从床上坐起来，她一直以来都算是个冷静的人，然而看她满脸怒气的样子就知道，她应该也是看见了那则新闻的内容和底下的评论。

沈朝云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沈朝云还要带个狗头，他们是觉得有了狗头说什么话都可以吗？

—

下午一点，案发现场。

郑在玹领着一队人来的时候，警戒线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死者尸体已经送去了法医那，可仍然不断的有人聚在那里，有些甚至还在直播，看见郑在玹时还问他警察大哥现在案子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郑在玹没有回应，转身问身后的一名警察。

郑在玹网上的热搜是怎么回事？

崔秀彬应该是有人买的热搜，上面已经在压了

案发现场几乎没有剩下什么，这个工地因为拖欠公款，工人们闹过一回，可老板早就跑了，他们气了将这里砸了一通，也跑了，曾经也有人来这里玩，但总是会掉下石块，来这里的人便少了很多。

“要我说，上高中就有孩子了，多半也不是什么好女孩。”

听到这句话，郑在玹心里的那根倒刺隐隐作痛，他回过身去，想大声质问说这句话的男警官，可话到嘴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妹妹的死在他的心里是禁忌，是梦魇一样的存在。当他看见跳楼的女高中生时，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妹妹喝农药自杀前的模样。

她哭着说，哥，帮我杀了他们，把他们抓进去，关到监狱里。

他曾经觉得世界的天平永远倒向正义的那端，一直以来，他也不相信有钱真的能摆平所有事。可事实就是如此，那群侵害妹妹的人，只是给了一些钱，他们只需要进去几个月。

郑在玹管好你的嘴

—

晚上八点，虹立市第一人民医院。

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那件事，讨论她的死，他们人肉她，找到她的家人，她的学校，甚至她的家，她的一切都在网上透明化。任何人都可以看见她的所有。

李宥安也看了那条新闻，它是热搜词条的大热门，无论如何都无法错过了它。可看完以后，她点了举报。

她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群人能说出这么一段看似轻易又句句伤人的话。他们说那女孩是杀人凶手，说孩子是一条人命啊，他们又说女孩不干净不检点。

他们不是键盘侠，他们才是杀人凶手。

朴综星李医生？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朴综星已经不知道叫了多少次她的名字。

李宥安嗯，怎么了？

朴综星你看那条热搜了吗？就高中女生跳楼那个

李宥安看了

朴综星我看那些人的命比他们打的字短

…

朴综星又喋喋不休吐槽了半天，他对这些人的行为嗤之以鼻，或者说，一开始他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恶意要这么大。可现在他明白，那些人只是习惯性的想把恶意倾注到别人身上，好减轻自己身上沉重的担子。

李硕珉你的咖啡

朴综星的吐槽终于停了下来。他看了看来的人。

是隔壁科室的李硕珉医生，好像是李医生的学长还是什么。他跟他们不是同一届的，虽然差的不多，但他平时没有打听过这些，知道的也比其他人少。

李宥安接过李硕珉递来的咖啡，笑着对他道谢。

朴综星又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劲，于是悄悄走了。他实在困得要命，再旺盛的生命力都经不住从早上到晚上一直没休息。

—

深夜十点，短视频平台某直播间。

林姿筱欢迎大家来到我们的直播间

林姿筱熟悉我们的都知道，我们是专门探访案发现场的

林姿筱今天我们就来到了最近一起跳楼案的现场

弹幕：

“那里不是被封锁了吗？”

“就是啊，主播去了又能拍啥，不就一堆碎砖碎瓷吗？”

林姿筱看了看弹幕，笑了笑，却并不打算回答他们这个问题，而是拍了拍旁边的文珂，示意她和新带来的人一起入镜头。

文珂各位大哥们别退，为了不让你们扫兴，这是我们带来的新朋友

中村一叶大，大家好

中村一叶没有在屏幕前直播的经验，她的自我介绍也有些磕磕巴巴。今天是她转学满一周的日子，这两个人声称是要庆祝一下，却把她拉到了这里来。

她有些忐忑地看了看四周，只希望不要遇到什么灵异事件。

—

她死去的第二十四小时。

有人正享用着麻辣烫，他舔了舔唇角的辣油，又拿起手机打出了几行字，通篇都是造谣的鬼话。也有人抚摸一遍又一遍相册，无声的哭着。

她总是这么傻，就这样走了，只带着一个婴儿离开了这个世界。可那些消费她的人，那些污蔑造谣她的人，她一个都没有带走。人们都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可现在恶意如同洪水猛兽，再多的好人也抵不住这样的攻势。

太傻了，太傻了。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她将眼泪擦了擦，终于拨通了那张卡片里的电话。

就像《复仇出租车》的剧情一样，那上面写着：如果你想报仇，请来找我们。她已经没有钱了，器官也随着年龄的老化而开始衰竭，可他们说他们不要钱，也不要器官。

他们要她的寿命。

这辈子的，下辈子，都要。

她已经走投无路，她想，即使要她搭上两辈子，她也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