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一）

  故事故事，烂了的事。

  早些年，苏舜钦是因为缺钱开始写小说。对于娱乐圈花红柳绿的人“戏子”二字一笔带过，瞧不上，觉得他们靠着一张面皮向人卖笑过活，低劣得很。只想着赚了钱，把大学的学费和食宿赚下来就好，没成想一个小本子糊里糊涂受了一个有些名气的小导演青眼，完结不久就找上门来，抛开税收平台分成拿了四十多万，那时候与她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一时之间才华、名校、金钱一应有之无疑助长了本就目中无人的性格，一连串的麻烦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苏舜钦写晦涩艰深的感情入木三分，撕裂压抑的亲情，静默无言的友谊和沉默深沉的爱意在薄薄一本册子里勾勒出一个女孩子阴暗偶尔微光的青春。

  这摊子烂事的开始是男主角要改台词展开的，由于剧中人男主拒绝女主粗暴直接言辞粗劣，男主角要求删掉这几个侮辱人的词汇，换个委婉的说法，这人是个新晋的小明星，长得还凑合但是和本子里的男性形象不太一样完全靠装造，现在又提出改词，导演一再说这和形象不符，小明星死活不听，大吵大闹，耽误进度。那时候苏舜钦虽说颇有才名但是没什么根基，虽说端着“联合编剧”的名头其实没几个人在意她的看法，她也乐得清闲，本就无意和这些嚣张无为的绣花枕头为伍。

  刚采买完东西从外面回来就撞上这么一幕，了解完前因后果之后脾气一下就上来了，这个人物是苏舜钦比较喜欢的一个，本来以为这班子导演，演员的不能太离谱没想到还能出现这种下三滥不着调的情况，她调门儿高，一嗓子：“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小小的教室里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她，各式各样的表情在一张张颜色各异的脸上，仿佛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极了。

  那时，十八岁的苏舜钦穿着一套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衣坐在摄像机后面的课桌上，高马尾素面朝天，一手指着那个满脸不耐烦的小白脸男主角，一脸看傻 x 的神情，怒火中烧。

  导演悄悄在后面拉她衣服，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穿校服的小明星顶着一个高中压根留不得的长毛，正要呲牙咧嘴地走过来，旁边浓妆艳抹的小助理一个闪身先冲过来，边走边嘴里嚼着：“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对我们大明星这么说话，不想活了？”脸上的粉边说着边簌簌落下来，几乎已经扬起了手扇过来。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有名气就是爷，嚣张得要命，谁也敢上去招呼两下，也不怕结仇家，更别提一个看起来学生模样没什么背景的死丫头。

  苏舜钦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任人欺凌的主儿，一米七二的西北姑娘，一身腱子肉，反手就把这个“艳鬼”的黄毛扯住，没等她哼哼唧唧叫唤就掼在地上，可能是“艳鬼”没想到会遭到这么对待竟是昏过去了。

  在场的人，纷纷把苏舜钦推开，叫 120 的，尖叫的，疏散人群的，乱成一锅粥。像一场荒诞无聊的闹剧，慌乱之间不知道谁恶狠狠地拧了她肉好几把，最可笑的是，这些人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原作者已经到所谓的“联合编剧”，只把她当做一个闹场子的陌生人。

  后来被拎去做笔录的时候，以寻衅滋事被批评教育几个小时，由于年纪小，初犯，口头教育就准备放了。长官让人来领她，苏舜钦翻遍了三十个人不到的通讯录竟然找不到一个能来的人，陆昭在千里之外，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选来选去落在“谢素秋”的名字上，当时这个男生以剧本问询为由留了联系方式，映象里是个沉稳随和的人…

  拨下通话键，接通，谢素秋应当是诧异苏舜钦会叫他来“赎”她，不过只是沉吟一阵就应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全副武装地开着一辆租车风驰电掣地从酒店赶过来，以兄长的名义千恩万谢地和长官说完，领到苏舜钦驱车离开。

  车里。充盈着尴尬的气息。苏舜钦率先打破沉默，闷闷地说：“谢谢你，非常感谢。”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谢素秋身份特殊，冒着被拍上头条的风险来警局领人，实属不易。她后悔极了，但事已至此也不知道怎么挽回，面对好人的时候嘴笨舌拙什么也说不出，她真想抽自己嘴巴子，怒其不争。

  开着车的谢素秋朗声笑了起来，哈哈几声才说：“你一个小姑娘和那个泼妇助理斗居然还没落下风，实在是高！”语气里丝毫没有老男人似的指责（我们舜舜认为快三十的谢素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叔），只觉得苏舜钦是个奇怪头铁的女孩子，甚至语气里满是欣赏和认可。

  说到这儿，苏舜钦来了劲头，一扒拉正在开车的谢素秋，贴在他的车背上兴高采烈地说：“那是！她还想扇我？直接一招制敌！”

  谢素秋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有打开话匣子的时候，顺着话茬儿就接下去：“可不，大家私下里都说哪来的小姑娘为民除害给大家出了一口恶气。”他感觉到小猴子一样攀过来的苏舜钦，表情柔和，很是欢喜。

  “就是说，那俩什么奇行种啊，还要改我的本子，真是猖狂！”

  “说起来，你小小年纪书写得可真好。”

  “其实一般，就是在写自传一样，没什么的。”

  欢声笑语还漂浮在空气里，但是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谢素秋知道故事里那个在泥潭里野蛮生长的小姑娘过得艰辛痛苦令人不忍，但是事情的亲历者就在眼前又是另一番光景。

  一路无言。

  车子在流淌的灯光里穿梭，形形色色的招牌化成彩色的浑浊迅速飘过。夜，绵长诡谲，把人心融化在灯红酒绿的热闹里，不发一言，包裹着无数的故事和过往，冷冰冰地顺着时间走。

  到了苏舜钦租房的小区，谢素秋执意要将她送到楼下，她推搪不过，便应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