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

　　十六岁这年夏天，王也再次离开了武当山，但这一年和往年不同，下山的人除了他之外还多了两个，正是云龙道长和钟笑笑。

　　北京的道教协会举办了一个挺重要的会议，邀请了云龙道长，他本来不想去，但正巧赶上钟笑笑生了心病，所以他应下了这个邀请，顺便带钟笑笑下山走走，或许能解开她的心病。

　　这两人到了北京后，先跟着王也去了趟王家，说明了来意。

　　道教协会的会议不是一两天就能开完的，这段时间云龙道长顾不上钟笑笑，所以将她托付给了王卫国。王卫国也是一口应下，拍着胸口向云龙道长保证，这段时间一定会照顾好钟笑笑。

　　就这样，钟笑笑暂时住在了王家，为了招待她，王卫国特地请了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姑娘作为向导，唯一的工作就是陪着钟笑笑在北京城里玩。

　　接受这个工作的第二天，向导姑娘早早的来了王家，计划着带钟笑笑去海景山游乐园玩。她认为十三四岁的青少年最是爱玩，一定很喜欢游乐园这种地方，先带她好好的玩上一天，之后几天再去科技馆这种寓教于乐的地方，雇主肯定满意。

　　她信心满满地接到了钟笑笑，心中因为自己的行程安排沾沾自喜，却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和其他孩子完全不同，游乐园内的设施根本引不起她的兴趣，才玩了半天就打算离开了。

　　从海景山游乐园出来后，钟笑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着，跟在她身后的向导姑娘有些不耐烦了。

　　虽然心中不耐烦，但因为这次雇主出手很是大方，陪着小孩玩几天的收入，比她实习期一个月的工资还多，所以她压下了这点不耐烦，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凑到钟笑笑身边。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钟笑笑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朝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向导姑娘叫了她两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能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走到了海景山医院门口。

　　“笑笑，是哪里不舒服吗？”

　　向导姑娘看了看医院的招牌，然后走到钟笑笑身边，弯下腰凑到她耳边问道。

　　钟笑笑没理会她，突然向楼梯跑去，一路穿过走廊，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了住院处。

　　她站在住院处楼梯拐角，看着楼道内来来往往的病人，微微张着嘴，瞳孔逐渐收缩。

　　担心她磕到碰到的向导姑娘追了上来，站在她身边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心想小孩子就是有活力，跑了这么老远脸不红心不跳的。

　　“你在看什么呢？”喘匀气的向导姑娘好奇地问。

　　“我在看……”

　　钟笑笑在看炁，黑色的、浓郁的死炁，是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大量的死炁。

　　那些死炁不仅仅存在于过往之人的身体里，甚至飘荡在空气之中，充斥在她身边，几乎蒙蔽了她的双眼。

　　死炁影响着楼道里的每一个人，有病的、没病的、住院的、探望的，他们好像都出了问题，想活的不能活，想死的死不了，就像夜晚的坟墓一样，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从身到心，都是黑的。

　　太黑了，太可怕了。

　　钟笑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想要从这里逃离，没想到却撞上了什么。

　　她回头望去，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打算扶起对方，却在看到对方身上的死炁时停下了手。

　　又是一团浓郁的死炁，和她曾见过的那只瘸腿小猫很像，虽然暂时不会死，但那死炁却在慢慢扩散、渐渐吞噬着剩余的生炁，看上去时日无多。

　　见到这一幕的导游姑娘不满地看了钟笑笑一眼，随即走到小女孩身边扶她起身，替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后，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小妹妹，你没事吧，是不是摔疼了？”

　　“我没事，谢谢阿姨。”小女孩笑眯眯地说。

　　听到这个称呼，导游姑娘的眉头抽搐了好一阵子，似乎有点后悔刚刚的善举。

　　然而小女孩并没觉的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没再理会这个阿姨，而是转头看向钟笑笑，好奇地问：“姐姐，你也生病了吗？”

　　钟笑笑低着头，眼睛藏在刘海的阴影里，没有回答。

　　小女孩也不气恼，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爸爸说生病的人才会来医院，等病好了就能离开，姐姐你生了什么病啊？”

　　钟笑笑依旧没说话，她只是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环视四周。

　　这些人的病能好吗？

　　她的病能好吗？

　　见钟笑笑总是不回应，导游姑娘越发不满，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小麻花辫，再次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小妹妹，可不可以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呀？”

　　“我叫刘安安，是平平安安的安安。”小女孩回答道。

　　“原来是安安啊，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才会给你取这个名字吧。”导游姑娘又问道，“你得了什么病呀？”

　　“我不知道，但是爸爸说了，我很快就能出院了。等我出院后，爸爸就会带我去游乐园玩，我都没去过呢。”刘安安仿佛想到了开心的事情，脸上的笑容如阳光般明媚。

　　就在这时，一名护士从远处走来，叫了刘安安的名字。刘安安朝那护士挥了挥手，然后对身边的两人说：“阿姨，姐姐，我要去吃药了，明天再来找你们玩。”

　　说完这话后，她一蹦一跳地向那名护士走去。

　　听到对方再次称呼自己为阿姨，导游姑娘的眉头又跳了跳，但很快又平复了下来。她看着刘安安远去的背影，难过的叹了口气：“唉，这么小的姑娘，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好不了了。”一直没开口的钟笑笑看向刘安安，突然说道，“她快死了。”

　　“你这孩子，怎么咒人家小姑娘？”导游姑娘怒目看向钟笑笑，觉得这个小孩真是太恶劣了。

　　“我没有咒她，我说的是真的。”钟笑笑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指向走廊上几个穿病号服的人，“他、他、还有她，他们都要死了。”

　　她的话被她所指的那几个人的家属听到，家属们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有两个甚至挥起拳头，怒气冲冲向她走来。

　　见此情况，导游姑娘连忙拉着她跑出了医院，确定没有人追过来，这才停下脚步，一边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责怪她不应该乱说话。

　　听着那些责备的话，钟笑笑有些难过，她说的明明都是真话，可这些大人好像并不愿意听真话。

　　他们和武当山上的那群师叔师兄不同，他们并不能接受真相。

　　云龙道长或许说的没错，在这群普通人眼中，被人查看自己的生死并不是一件可以被接受的事情，更不要提更改了。

　　云龙道长或许说错了，他们不是不能接受别人看到自己的生死，他们只是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