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生（二）

四美不知道，就在她离开南京的前一晚，大哥一成连夜跑到沈氏夫妻住的宾馆，他说自己是团员，学习成绩比四美好，他希望沈氏夫妻收养他。

　　——她也永远不会知道的。

　　沈父抓着四美的手逐渐握紧。

　　四美终于不解地瞪了瞪眼，问道：“爸爸，你怎么了呀？四美抱抱，爸爸别哭。”

　　她很乖，她很会安慰人。

　　沈父并不看四美，看了看沈母，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

　　他松开四美的手，摸了摸四美的脑袋：“四美去学习吧，学完了爸爸带你买新裙子。”

　　沈母笑道：“妈妈去给四美切蜜瓜。”

　　四美转身，蹦蹦跳跳往书房走。背对着沈父沈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父沈母看着四美可爱的背影，两手交握，一同小声道：“那是我们的女儿——沈四美。”

　　儒雅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听话的孩子，他们仨，成了一个幸福的家。

四美从此成了沈家的孩子。

　　她不爱看书，但体面的沈父沈母喜欢爱看书的孩子，所以她读了很多的书，从《七国春秋平话》读到《爱丽丝梦游仙境》；她不爱弹钢琴，可是沈父沈母不幸早夭的女儿会谈钢琴，所以她学会了弹钢琴。

　　她始终相信自己就是沈家的孩子。她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优异，她爱读书、会弹钢琴，她生活体面、家庭美满。

　　做沈家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除了……扰人的邻居总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

　　那年四美上四年级。

　　邻居年纪很大，头发花白，她的孩子离她很远，她的脾气很怪。四美因为忘记带钥匙被困在家门口时，她会用同情的目光扫视一遍四美，然后长叹一口气，将四美带回家里，她给四美洗葡萄、泡奶粉，一遍遍地告诉四美：“如果爸妈问你‘亲生父母要带你回去，你回去吗’，你要说‘不回去’。”

　　四美懵懂地看着她。

　　转身出了门，好像才想起邻居年轻时也和丈夫抱养了一个男孩。

　　四美嗤了一声，想：也许邻居曾经问过抱养的孩子那样的问题吧。

　　可她的头还是慢慢低了下去，她越来越沉默。沈父沈母为这样的变化感到欣喜，她们印象中亲生女儿的模样已经渐渐模糊，只隐约记得那个女孩秀美、文静、聪慧。

　　四美把邻居的话埋进了肚子里，她从没有问过沈父沈母什么“亲生父母”，直到那些话随着邻居去世被带进棺材里。

邻居去世后，四美终于见到了邻居家那个当了市/委/书/记的儿子。

　　儿子将近不惑之年，跪在坟前披麻戴孝、默默流泪。

　　四美避开人，小声问他：“你不是张奶奶的亲生孩子吗？”

　　张奶奶就是沈家的邻居。

　　儿子一震，眼眶发红，直直看向四美。

　　四美歪了歪头：“张奶奶生前，总是和我说‘如果爸妈问你‘亲生父母要带你回去，你回去吗’，你要说‘不回去’’，可我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所以你不是张奶奶的亲生孩子吗？”

　　儿子愣了一会，他记得沈家的亲生女儿很小就死了，眼前这个问他话的小女孩是沈家收养来的。

　　他不禁想起了从前：他很小记事，很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养父养母总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如果亲生父母要带你回去，你回去吗”。他那时还太小，只是感到有些悲，然后梗着脑袋说“我不知道”。这时，养父养母就会哭着告诉他：“如果别人这样问你，你要说‘不回去’。”

　　他看着眼前年幼的女孩，仿佛看到了当年无助的自己。

　　于是，张奶奶的丧事结束后，四美多了一个市/委/书/记的干爹。

　　那年，是四美四年级升五年级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