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一箭双雕

灯火通明，该死的四阿哥哭得有些好看。安陵容这样想着，懒懒打了个哈欠：“宝娟，我想吃莲子羹。”

　　四阿哥说了莲子羹里有毒！宝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不答，安陵容柔声斥道：“聒噪，快来人毒死宝娟。”

　　宝娟跪倒在四阿哥身后，正要说话，就被四阿哥高声打断：“额娘！莲子羹里有毒！”

　　安陵容俯身拍了拍弘历的脸，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这是你应得的。”

　　弘历落寞地跌坐在地，对宝娟摇了摇头：“姑姑下去吧，额娘她……又糊涂了。”

　　四阿哥像是在这漏刻间明白了：他的养母是个疯子，不能予他庇护。

　　宝娟长叹一口气。

　　竹香殿众人齐力将火扑灭后，皇帝终于姗姗来迟。安陵容坐在床上冲皇帝招手：“我想吃莲子羹。”

　　皇帝听苏培盛说过今夜送给四阿哥的莲子羹有毒。

　　他已经有些时日未曾见过这位安答应了。安答应似乎更美了一些。

　　皇帝心下微动，并不答她，只轻笑一声，侧首询问一旁的宫女：“四阿哥呢？”

　　四阿哥正卧在侧殿的床上休养，见皇帝过来，声泪俱下：“皇阿玛——”

　　皇帝走到床前，淡淡道：“吓坏了吧。”

　　弘历坐起身，想要下床行礼。

　　皇帝摆手打住：“你也吓坏了，不必多礼，好好休息吧。”

　　弘历就势跪在床上，低声道：“请皇阿玛屏退左右。”

　　皇帝眼皮微动，看了他一会，才如他所愿令众人退下。

　　弘历这才抬首，露出一张带着泪痕的脸，小声坦白道：“皇阿玛，儿子撒了谎！有毒的不是莲子羹！齐妃娘娘送儿子的糕点里！有毒！”

　　皇帝扔了手里的串珠，蓦然冷了脸。他冷冷盯着弘历，身子不动：“哦？方才怎么不说。”

　　弘历膝行几步，拉住了皇帝的袖子：“儿子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皇阿玛，那些糕点是齐妃娘娘让三哥给儿子的。”

　　皇帝闻言脸色更冷。

　　弘历哽咽道：“三哥待儿子的心一向赤诚，绝不可能给儿子下毒！”

　　皇帝面色稍缓。

　　“章太医说那些有毒的糕点里放了砒霜。齐妃娘娘乃一宫主位，她亲手给儿子做的糕点，除非故意，否则怎会有这样天大的纰漏？”弘历哭诉补充道：“给儿子下毒的……”

　　弘历不肯再说了。

　　皇帝抬眼：“朕知道了。你——当时为何不声张？”

　　“若是闹大了，三哥会恨儿子的。”弘历终于失力坐倒，恳切道：“求皇阿玛私下处理就好。三哥——他不知情的。”

　　将这种事放到暗处去处理，便不会罚得太重。

　　这样就不会对三阿哥造成更大的影响。比如有一个失德的生母，从此与尊位无缘。

　　安静的夜里，皇帝忽然哈哈一笑：“你很好。安答应养育皇嗣有功，擢为安嫔。”

　　烛火跃动，弘历看着皇帝微微跳动的影子，苦涩开口：“三哥待儿子极好，儿子不希望三哥像儿子一样。”

　　他生来丧母，被寄养在圆明园，受尽苦楚，十岁才被接进宫，养母却又是个疯子，喜怒无常，时常奚落他。

　　烛光更暗了，皇帝的影子打在墙上，落下了重影。

　　皇阿玛好像终于看见了他。

　　这世上，除了圣人，还有谁能做到以德报怨？面对他人的毒手，再纯良的人也不可能做到弘历这样。

　　但弘历是儿子，而需要儿子继承皇位的父亲总会相信的。即使他自己便是九子夺嫡中的胜利者，即使他痛恨猜忌自己的兄弟，即使他自己刻薄寡恩，他却总是相信自己有一个友爱兄长、以德报怨的圣人儿子。

　　他以为自己可以生出一个圣人。凡人竟总奢望自己能够生出圣人。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弘历缓缓伏下身子，掩住了上扬的嘴角。

　　他年岁尚小，还未曾真正沾染过权力，却已经提前品尝到了权力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