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

炙热的火焰带来扑面的高温，可许沁却在这明亮的暖色调里感到通体生寒。无法否认的成长经历相互重叠，她与孟宴臣是共饮一方泉才能长大攀爬上树梢的藤蔓，即便他们的生长方向早已不同，可他们的根落在一处，他们青少年时候的记忆互相交缠。她无比清楚的明白这些蝴蝶对孟宴臣来说意味着什么，每一只蝴蝶都是他千辛万苦的收集来，它们是组成孟宴臣的一部分，是在无数个梦里帮助他短暂飞向彼岸的翅膀，可即便午夜梦回无数次，最终这个梦想都只能止步在它最美丽最童真最梦幻的想法里，被人制作成标本，将它的最令人陶醉的时刻装订上墙。许沁上前一步，可她却没敢开口，一个想法蓦地在这种环境下突兀的冒出来。

孟宴臣是在烧毁自己。

她颤抖着喊了一声孟宴臣，孟宴臣听到了，却没有如同过往一样转头来看她。他似乎在蝴蝶的灰烬飞向外界的一刻也获得了自由，白色的衬衫在火星的光里变成了他翅膀上的磷粉，他或许在这一刻才终于成为生活在月亮下，沾染了月色的一只银色的蝴蝶。孟宴臣变得更瘦了，许沁在攥住他的衣角时这样想。她终于发觉自己的卑劣，自己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她习惯出现自己生活中的任何阻碍都有孟宴臣帮她解决，帮她分担。她唯一敢踏出那一步直面困难不需要任何人帮助的一次，是为了她痴迷了多年的宋焰，并不是因为她的勇敢，而是因为在那一次，孟宴臣与她站在对立面，无法为她遮风挡雨。其实这话也是不全面的，因为即便到最后，孟宴臣也没能真的狠下心来不管她，还是一声不响的为她做着筹划，只为了她一个开心。于是她自私的妄想着这只蝴蝶一直停在她的指尖， 她则因为有这只特殊的银色的蝴蝶的爱向他人炫耀，也凭借蝴蝶的爱平步青云，她潜意识里认为孟宴臣是她的所有物，并因此从不肯放任蝴蝶离去获得真正的自由。可现在蝴蝶站在困了他不知多少年的栏杆后，似乎想要飞走了。她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就是伸手来扯他的衣角。

孟宴臣终于回头看她，他的脸颊似乎也变得消瘦，路灯的光投在他的面上，睫毛在眼下遮出一小块浅淡的阴影。他望着许沁的面颊，将蝴蝶墙上最后一只被困住的蝴蝶取下来。孟宴臣的神色甚至是有些温柔的，可许沁却莫名的看到了解脱后的喜悦。孟宴臣开口道：“我将蝴蝶墙清空了，那里以后可能要另作他用，但是这只，”他停顿了片刻，用指腹一点一点磨蹭过冰凉的玻璃板，他似乎是在做最后的道别，可他最终还是交到了许沁手中。“这只是你送给我的，还记得吗？塞浦路斯闪蝶。我无法狠下心烧毁它，于是只好把它还给你了。”

许沁不知道要说什么，又或者说在看见孟宴臣凝视着蝴蝶焰火时，她的所有疑问句都跟着火焰一起被燃烧殆尽了。家里出事了，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艰难的想要翻找这些怪异事后的真相，她想知道哥哥怎么了，想知道父母怎么了，想知道蝴蝶墙最后的用处，也想知道为什么父母的眼泪会落下来。可是这些，这些东西即便问出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告诉她，她在这里找寻不到答案。有两滴水滴从空中落下来，砸在她的肩膀。孟宴臣带她进了房间，可等他们刚走进房间里，外面的雨滴争先恐后的坠落下来，剩下的蝴蝶灰烬也被雨水冲刷带走了。那里空无一物，什么也不剩。许沁与孟宴臣并肩站着，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与孟宴臣这么近的一同站立在这个房间里，于是她心里最后那点焦躁也被扑灭了，她突然很有耐心的等这场雨停，而不是再去纠结真相，她甚至惧怕下一分钟的到来。于是她扭过头去看孟宴臣的脸，孟宴臣却没再看她，而是扭头看向被雨水打湿的阳台，与落在玻璃上四分五裂的水流，它们向着东西南北流去。“每次你一来就要下雨，很准时。”许沁听见孟宴臣这样讲。

许沁只是点了头，可她不知道孟宴臣想说的是，她是骤雨，也是自己一生的潮湿之地。蝴蝶焰火的热量也没法带走那一片潮湿地带，于是孟宴臣只好请乌云再也不要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