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许沁在与宋焰复合的第二年，迎来了他们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宋焰向她求了婚，承诺他们将会有一个家。于是许沁重新踏入了这个曾经居住了多年的房子里，即便她是如此的不想见到付闻樱。可在她的印象里，这种事总是要告知家里人一声的，她私心里无法再认同付闻樱是作为她的家人而存在的，可她毕竟是从孟家的院子里长成的花。她挑了个工作日的午休时间赶过来，她清楚的知道孟宴臣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如果是工作日，孟宴臣轻易不会在家，她后来回想起来，反反复复的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当时居然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孟宴臣。

门锁的密码还是没更改，她低头换了鞋。多年的肌肉记忆真是可怕，她仍旧规矩的把鞋码放在属于她的那层架子里。她似乎逃离了这个笼子里，可她才刚踏入这个铁门，那些她刻意想要忘怀的记忆诡异的复苏，顺着大理石瓷砖漫进来的冷意一股脑的拥进她的骨髓里，贴合着长好。好像只有在这里，她才拥抱了她另一半想要丢弃的灵魂。就在这时，她听见客厅的沙发上传来书本轻轻翻动的声响。还是午间，客厅的大窗里却没有刺目的阳光渗进来，白纱拦截了这个房子里能获取阳光温度的地方。大理石的瓷砖，每一块儿踩过去都凉的刺骨，直到沙发上的人站起来。

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孟宴臣轻轻合上那本书，轻的仿佛安抚某片被秋天遗落下来制成标本的枯叶。他本来身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脂肪，可现在居然显得有些形销骨立。手指节被一层皮脂包裹起来压在黑色的衬衫底，青色的血管略微凸起，血液提供着温热的体温与跳动的脉搏，但它们被锁扣在金属质地的手表下，手的主人蜷起手指掩在背后。好像只要掩藏起因血液过度上涌而突变的脉搏，就没人能窥探到金丝边眼镜后的那双眼眸里，究竟翻涌着的是大理石瓷砖反射出的冷光，还是一闪而过的泪意。

他极快的猜到了许沁的来意。

可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走到面前为她翻出在鞋柜的最底下那双她曾经专属的，带着一只小兔子的拖鞋。许沁愣愣地盯着他靠过来，他靠近的每一寸距离都在时间单位里被不断放大，可实际上靠近仅仅只有两秒钟。她手里的包被很自然的接过去，连指尖都没能碰触到。太快了，快到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抓住，快到她似乎只看清孟宴臣瘦削的侧脸和眼下的乌青。

“回来了。”

孟宴臣转身的一刻说了两三个字，声音含混着带着一点哑，都没有期待着她回答，甚至都不足以构成一个很普通的疑问句，许沁却莫名起了一点疑问的心思。孟宴臣在前面走的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的格外漫长，拖鞋与地板轻微的摩擦，可直到站在书房前的最后一秒，许沁也没能吐出一个字，只是轻轻的点点头。孟宴臣再也没说话，他抬起手敲了三下门，他的手背上粘着一截止血的医用胶带，可再往下看，手背上贴着的不止一个，还有半截露在袖子外面，剩下的延伸着躲进过长的袖子里。许沁作为医生，下意识的想要去拉孟宴臣的手，她很想问孟宴臣是不是生病了。

可是书房的门开了。

像许多年前一样，只要门打开，就像是一个警戒似的信号，告知他们暴露在青天白日的阳光下，暴露在众目睽睽的现实里。他们的一切亲密行为都必须且只能存在于笼中的一个角落里，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付闻樱拿着电话站在门后，手机界面上显示着刚挂断的通话界面。她刚想开口跟孟宴臣说点什么，扭头就看见了站在旁边的许沁，于是她想说出的话在孟宴臣的目光注视下被硬生生顶了回去。

“妈。”于是付闻樱又在许沁这声称谓里回过神来，孟宴臣侧身让许沁进了书房，在他退出去关门之前冲付闻樱摇了摇头。书房的门又重新的被关上了，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付闻樱听她讲完话，眼下红了一圈儿，她背过身去掩饰性的抹了下眼眶里打圈的泪。她再回过身的时候紧抿着唇，却伸手轻轻在许沁的鬓角处拍了两下。这是在许沁过往的经历里从来没有过在这种时刻里的亲昵行为，付闻樱定定的看着她，眼里映着的却是当年那个会笑着叫她妈妈，有棱角跟小脾气的小姑娘。那时候她把两个孩子的道路规划的很好，也从来没有因为许沁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区别对待过。她想让许沁过得好，可孩子误以为她在阻拦自己的道路，把她当成人生的障碍。她有时候看见孟宴臣的样子也会想，如果自己当时同意了他们两个，会不会今天站在这里跟她讲即将步入婚姻殿堂拥有幸福美满婚姻的，会是她的两个孩子？她即便不喜欢宋焰，不习惯也不想接受这个结果，可事已至此，她用一半心血浇灌出的女儿，即将把她的后半生托付给那个男人。她用一只手掌支在桌子上撑着自己的身体，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心。孟宴臣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别的事情，她只好暗暗期待宋焰的底线能够高一点，对她从小到大捧着培养的女儿好一点。毕竟，她只是一个可悲的母亲。许沁对着付闻樱讲，希望她告诉孟宴臣这个消息，付闻樱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面前这个从小到大都被捧着宠着，疼着护着的女孩子，付闻樱没有开口。她想，这大概也是孟宴臣所希望的。

许沁从书房推门出去的时候，她没有看见孟宴臣，饭厅里的香味儿飘过来，她从医院急着赶过来生怕完了一步就碰见孟宴臣，尽管她连饭都没有吃，可她还是碰到了。孟宴臣永远知道她需要什么，就像现在饭厅里摆着的两道小菜跟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她突然想起孟宴臣手上似乎是因为打针并泛着青的手背和一次性的医用止血胶带。她慢吞吞的走到孟宴臣门前，可是这一次房门没有在她抵达门前时就打开，她伸手去敲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她，她握住门把手下压往里推，门猛地被她打开了，沉重的黑色窗帘被拉得很紧，只有中间的缝隙里能透出微弱的亮光，映得屋里朦朦胧胧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孟宴臣躺在床上，整个人陷在被褥里，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已经沉沉睡去，只剩下鼻尖规律的喘息。手上的胶带已经尽数摘取，床头柜上放着一盒普通的感冒药跟孟宴臣的金丝边眼镜。许沁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一眼，没发现出什么端倪，好像那些医用胶带只是她臆想出的幻觉。于是她悄悄的退出房间，在饭厅里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吃了一顿饭。

原来孟宴臣做饭，也是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