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极宫。
微风拂柳,帝王做在案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奏折垂眸看着,看似认真阅读,实则眉眼早有不耐之色。
下一刻,玱玹将手上的奏折一把丢到地上。
玱玹扶额:“这样的折子也敢乘上来,涂山璟,是朕疯了还是你疯了?”,近日来水患严重,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朝中气氛低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止如此,那些大臣们看着人模狗样,在朝中争吵的模样仿佛几个市井泼妇。
治水的法子没找着,玱玹气的头疼,且他近日政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却还是沉醉于公务中抽不开身,突如其来的水患更是给了他一个重击。
帝王众怒,稍有不慎便是诛九族之罪,何况玱玹是整个大荒的郡主,,眼下朝堂上情况危机,涂山璟不敢触霉头,双手合十屈膝跪下:“陛下恕罪。”
玱玹叹了口气。
玱玹:“真要说,你的法子也不是没用。”
玱玹:“但是对于如今的危患而言,杯水车薪。”
“简单来说,便是想的太好了。”
见涂山璟脸上露出悻悻之色,帝王神色微缓,放下捏着眉头的指尖:“你的奏折里提到了修建水渠和堤坝,可如今水患成灾,哪里找那么多人修建堤坝?”
闻言,涂山璟沉默了。
并开始思索,他的方法是否真的有问题。
玱玹:“既然你想到了修建堤坝和水渠,那为何不能让人去加固堤坝和水渠,还有预防水患的措施?”
玱玹:“水患的来袭让百姓叫苦连天,朕已经派人到民间去施粥施衣,还有加强水渠和堤坝的防护,想必过不久,百姓的生活又能重回正轨了。”
涂山璟俯首应下。
他这才意识到他和玱玹有什么不同。
玱玹是整个大荒的王,他的一言一行都决定着大荒里那些人的命运,这个称号既给了他无限的荣耀和权势,同样赋予了他相应的责任,若是玱玹承担不来,他会被天下唾骂,百姓会叫苦连天,但是玱玹不仅做的很好,还让天下百姓免于灾苦和磨难,三生有幸。
玱玹:“行了,下去吧。”
玱玹:“知道你和小夭有约。”
涂山璟羞涩一笑。
他正欲起身离开,后面便猛然传来一阵巨响。
接着面前便闪过一道粉紫色的身影。
小夭:“哥哥,你没事吧?!”
小夭是来太极宫接涂山璟的,他们约好要到民间去看望在水患中被波及受了伤的百姓,没想到她一来
——看见的就是玱玹晕过去的场景。
小夭一手搀起玱玹:“璟,你自己一个人去吧,我没法去了,哥哥晕过去了我要留在宫里照顾他。”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夭将玱玹带回俩人居住的紫金宫。
安顿好玱玹后,她抓住玱玹身边的太监吩咐他叫来俩人院子里的侍卫和侍女,那些人匆匆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他们的王姬刚送完太医离开,独自站在院子里,神色不悦:“陛下患病,为何没有一个人来通知我?”
“若是陛下的身体出了问题,你们担得起吗?”
“王姬赎罪!”
小夭让他们过来本就是为了震慑一下他们,见那些侍卫侍女跪在地上一个个抖的跟鹌鹑似的,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松口放他们回去:“行了,芍药现在已经去掌着太医煎药了,你们,去帮我拿来布帛和热水来。”
见他们还愣在原地:“还不快去?!”
那些侍卫侍女马上一窝蜂的跑出去了。
紫金宫有个专门建设的小灶房,小夭到小灶房熬到汤药后端到殿内,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冒着冷汗的脸。
玱玹发烧了。
小夭吩咐下人拿来布还有热水,浸湿热水后替玱玹擦拭身体降温,这是她娘在世时教过玱玹的方法,小时候她生病发高热,玱玹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如今换成她照顾玱玹了。
小夭来回换了几盆热水,中间神农馨悦来过一次,被小夭以哥哥身体不适为由拒之门外,之后她便没有再去理外面的动静反而一直守在哥哥身边,后来是时辰太晚她撑不下去了,迷迷糊糊地靠在床沿睡了过去。
静夜深沉,烛光摇晃。
玱玹:“小夭?”
昏迷前他只觉得自己意识恍惚,头疼欲裂。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中炸开,若偏要他坚持,玱玹仍旧能够装作自如的走回宫,但看到小夭来了那个死狐狸含情脉脉的模样,他倏忽间不想了,闭上眼倒入小夭怀中。
床边,穿着罗裙的少女似是被他的唤声惊醒了,挣扎着醒过来:“嗯……哥哥,你醒了?”
玱玹刚想开口,额头上便覆上一股闷热。
夜晚寒冷,少女的手冰冰凉凉的,贴在他头上时却很温暖,温度仿佛透过那一层皮径直传到了他的心里。
玱玹伸出被褥里的手,那只手却放下了。
“不烧了。”
小夭望着玱玹,有些苍白的面容上倒映着好看的笑容:“这次是发烧,下次是什么?哥哥,我没有阻止你办理公务,但你要照顾好身体,不要年纪轻轻的就病倒了,不要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你还有我。”
2.
似是不解,抑或是还没从方才的温暖中回过神来。
玱玹神情有些呆愣。
见玱玹没有反应,小夭低头攥紧玱玹的手。
小夭:“我说,你还有我。”
小夭:“你现在再也不是孤身一个人了。”
“我们都不是。”
流浪的那三百年里她留下了很多痛苦的回忆,唯一的那一点甜,除了她的母亲便只有玱玹。
小夭:“我们分开了三百年,彼此在这期间都经历了很多,我知哥哥没有告诉我全貌,是怕我心疼。”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做回皓翎大王姬的原因。”
“奶奶走之前曾经说过,要我们一生一世信任彼此,照顾彼此,永不背弃。哥哥,我们发过誓的。”
“你说过,在必要时需要我的帮助会来找我。”
小夭:“但是你没有。”
玱玹想解释。
他伸手,小夭躲开了:“小夭……”
“玱玹,我曾经同你讲过,无论你面对是什么,是西炎还是其他,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陪你到底。”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把我推开。”
玱玹一听,竟是久违的怔住了。
三百年的时间对神族来说不长也不短,但对玱玹来说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他在这漫长的世界里一边在师傅的教导下养精蓄锐,义无反顾的寻找他的妹妹小夭。
四处游历了一番后,他的身上多了一丝市井气,几乎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夸赞他亲和有礼,处事有道。
可是撕开那层面具,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在皓翎当质子时,那时的他还不够强大,尽管能力不足,依然在找回小夭后孤注一掷的返回西炎。
因为,那个他想保护的人回来了
现在,那个他想保护的人此刻就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她会坚定的站在他的身旁,望他不要推开她。
小夭:“哥哥,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小夭:“无论谁与你为敌,那个人都会成为我的敌人,哪怕是涂山氏也不例外。”,近来朝中涂山氏确实仗着圣宠有点不太安分,玱玹没想到小夭这也知道了。
“因为皓翎王姬这个身份,我可以站到你的身边与你并肩而行,你在朝廷上遇到的腌臜龌龊的事情,也可以同我诉说,你要除掉什么人,也可以同我说。”
“我可以做你的手中刀,帮你除掉那些人。”
玱玹:“不,小夭。”他不会让她手上沾到一滴血。
小夭:“我知道。”,但她还是会这么做。
颠沛流离的前半生以及被九尾狐妖囚禁的那30年里,她过去的那些善良和纯真早就被磨灭了。
那把火好像烧干了她脑子里的最后一丝理智。
她深知,若是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中没有生存的手段,那就会被他人如蝼蚁般踩在脚下肆意玩弄。
小夭:“哥哥,相信我。”
玱玹拗不过她,暗暗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玱玹:“哥哥没有不相信你。”
玱玹:“只是我刚登基为帝,朝中局势不稳,一两句是说不清楚的,总之我不会让你去淌这滩浑水。”
那些肮脏龌龊的事,留给他干就好了。
见他仍旧固执,小夭:“哥哥!”
小夭急的站起身意图辩驳,却不小心被地上的毯子够到了脚,待小夭再次睁开眼睛,只身缩在一人怀中。
那个人,便是玱玹。
大风呼啸,窗帷摇曳。穿着罗裙的少女神色着急地抓着他的肩膀,后因站不稳而不小心与他抱了个满怀。
幽幽的香气便如少女给人的感觉一般,像蜜糖一般甜蜜,里面却藏着瘆人的毒药,叫他欲罢不能。
再想到方才小夭说的那番话,那种感觉更深了。
像是抽了枝芽的藤蔓一点一点的将他的心脏束缚直至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对他没有留下半点余地。
又或是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小夭。
从一开始,上天便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
于是情急之下,玱玹在小夭爬起来时抓住她,道出心中所想:“小夭,你刚才是在担心哥哥吗?”
像是被戳中了小心思,小夭猫似的跳出他的怀抱。
她动作轻盈,如这世间飘渺的一缕风,抓也抓不住,说话的语气却是异常坚定:“是。”
玱玹浅笑,挑眉道:“我还以为你会否认。”
他冷心冷情,待人处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但是只有在他的妹妹面前,他毫无招架之力。
小夭:“怎会?”
小夭:“哥哥身体抱恙,我作为你的妹妹,担心哥哥,不是很正常吗?”
玱玹闻言无奈一笑。
“我没有阻止你帮助我,你作为我在朝廷上的助力已经做的很好了,哥哥很感激你,在知道我是在利用你后还能够理解我,甚至助我登上帝位。这些哥哥无以为报,但是深入朝廷,那些老东西一个个都是精怪,叱咤朝廷多年,一时半会儿是牵制不住他们的,这是一局棋,要慢慢的将棋盘上的白棋除掉,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我刚登上帝位,局势不稳。”
“我们慢慢来,嗯?”
玱玹伸出手,半晌后一只玉葱般的手搭上来。
小夭点头:“嗯。”
玱玹笑了。
少女重新坐到他身边,头与他倚靠在一起。
明亮的烛火倒映着两人的影子,由远到近。
夜深了,再让小夭回去也不合适。玱玹便拿出殿中的一床被子铺在地板上,让小夭到床上去睡。
小夭站在一旁神情犹豫,玱玹看到了,调侃她:“如今你我都长大了,总不能还和以前一样。”
住在同一个寝宫,本就是他越界了。
他不会给那些伺机而动的人留有机会,去伤害他的身边人,何况,小夭是他心中最最重要的人。
既然他的爱不能宣之于口,就在背后保护好小夭。
小夭到榻上,榻上有哥哥的味道,像是古龙井,沉静而静谧,小夭刚要躺下去,周边的火光却灭了只余一片黑暗。黑暗中玱玹察觉到她的不安:“害怕?”
小时候小夭就因为怕黑,钻到他床上和他挤了一个晚上,玱玹都会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但他们如今的身份显然不适合这么做,玱玹转身点燃床边的蜡烛后,折回床边牵起小夭的手:“不怕了。”
“睡吧。”
小夭都躺上去后,玱玹握着床沿和小夭紧紧相连的那只手躺倒被褥上。他这句话犹如安神香,诱人入眠。
片刻后,小夭睡着了。
玱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午夜梦回都是他逝去的那些亲人,但今晚,他想他不会了。
玱玹望着小夭,不久后陷入深眠。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们之间是千山万水的近,亦是近在咫尺的远。
自瑶池水中里那惊鸿一瞥,玱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不太正常的心意,他曾经贪婪的想过只要那么一点,小夭对他不揉杂着对哥哥的喜欢,但终究只是空想。
命运捉弄,他失去小夭不是因为涂山氏的出现,也不是他在清水镇时对小夭下的狠手。
从他决意返回西炎夺回王位起,从他决定利用她给自己将来的帝王路铺路,他便早已输得溃不成军。
他与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命题。
临行前,他问过高辛王:“师傅,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是什么感觉?”,师傅瞬间静默,答:“不知道。”
师傅的少时遗憾,到了他的身上亦是如此。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