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喂猪笼

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人，叫萤。

每天晚上都会偷偷的溜出去，跑到有坟包的地方。一个人坐在旁边，发呆。有时候会挑着个灯笼，用根棍子在上面扒拉着，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村里有好几次开会都说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说他脑子出了问题。可每次他的家里人都跪在村长的面前，说下次不会了，他也没干杀人放火的事。再给他一次机会，晚上一定把门锁死，不让他出去。

“萤，吃饭了”

一个衣服上粘满了泥土的青年，走了出来，他的身上很臭，跟大街上的乞丐一个味道。

“娘，我不想让哥哥坐在我旁边”

“快吃，吃完了写作业去”

那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老妇蹬了那说话的孩子一眼，小男孩红着个脸，把眼神伸到了桌子底下。吃完了饭，叫萤的青年一个人默默的回了屋子。这个家只有他们三个人，老妇的丈夫在十年前进城被一辆大卡车撞死了，被萤亲眼见到了。他看到了他爹的头里面有红色的水流了出来，就像过年贴的对联那么红。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说话了，变了一个人，晚上便会偷偷的跑到有坟包的地方，一坐就是一晚上，那坟似乎和他也产生了交集，每次都会飞出来一个带着颜色的萤火虫，他也似乎听得懂它在说些什么。萤没有一个朋友，唯一的是一条狗，也在去年因把村长家的孙女咬了，便被送到城里卖成狗肉吃了。可萤似乎没有感情，他的朋友离开他那天，他也没表现出丝毫难过。只是一个人坐在一棵树下发呆，他的眼神飘在什么也没有的天空上。

今天是村子里最热闹的一天，所有的大人小孩都守在自家门口。街道上全给敲锣打鼓的声音笼罩着，今天是这个村子里特有的节日，这天禁止喝水，做饭，从大人到小孩必须接受饥饿一天。村长会挨家挨户的检查，凡是违了规矩的，便会被罚款一万元，还要喂猪笼。喂猪笼就是把人放在笼子里，然后推在街上游行。热闹过后，萤的弟弟饿的哭了，说要吃饭。老妇哄了好几次都没哄成，便取了一根条子。抽在了他的胳膊上，他才止了声，委屈的坐在板凳上。那些孩子永远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村里的大人都明白，萤也明白，那是他死去的爹变成了萤火虫飞在他耳朵旁边告诉他的。他一天也不去上学，没有同龄人孩子学习的烦恼。晚上他去后院尿尿，看到他的弟弟正在厨房里翻东西吃。他不理解，弟弟为什么要破坏这个规则，从地上捡起个条子，便走了进去。

“你干啥”看到萤，小孩一脸诧异。萤没说话，拉着他的手从厨房离开。小孩很不情愿，肚子咕咕响的躺在了炕上。他看了一眼炕上睡着的老妇女，然后准备开门出去。

“娘，哥又要溜走”小孩惊慌的说着，女人闻声，从炕上坐起。

“没事，他没钥匙出不去”女人昨天在商店买了把老式大锁，今天趁着萤午休的时候，给门的里面挂了上去，萤摸着那把锁，使劲拽了一下，没开，然后脸上没表情的回了自己一个人住的屋子。他的床是那种很简单的木板子搭成的，睡在上面身子稍微一动，就会咯吱咯吱的响。黑色里的他，跟门外那棵树没什么区别。没人知道他的脑子里整天装着什么想法，感觉他就像个别的世界的人，与村子里的人格格不入。女人晚上睡不着，一是因为饥饿，二是因为萤。他脑袋里想着小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时候还没有萤的弟弟。他的丈夫也还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萤最喜欢玩玻璃球了，在家门口放个砖头，看谁的滚的远，一玩就是一整天。丈夫在工地上班，每次回家都会给萤带从城里买的糖果。有一次带了一个汽车玩具，萤拿着爱不释手。萤的学习也很好，每次考试都能拿全年级第一，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他还说以后长大也要当个老师，现在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梦了。女人想着想着便哭了，他觉得自己没用，自己的一辈子似乎也这么毁了。那次车祸，司机给赔了两万块钱，村里人都说不行，至少得十万。可她的心软，看那男人也不容易，便没拒绝。现在只剩五千块钱了，五千块钱也够她们娘三花个十年了，那时候丈夫一个月才挣几十块钱。

天刚亮，女人便在厨房做饭去了。萤的弟弟已经饿的晕了过去，饭做好后，女人端上了桌子，摇了好几遍才把他给摇醒了。看到桌子上的食物，他一下便从被窝里冲出来。衣服也没穿，拿着个馒头就啃了起来。早饭做的很简单，一碟红萝卜丝和稀饭。女人抓了个馒头，去敲萤的门。里面没反应，她又喊了一嗓子，吃饭了，听到了里面的起床声，她才往吃饭的地方走去。萤慢悠悠的坐在了板凳上，看上去他似乎不饿。拿着个馒头，没表情的嚼着。

“吃完饭，跟你哥去玩玻璃球吧”女人说

“不去，他不会玩”小孩没好脸的说着，应该是还为昨晚萤拉他的手那件事生气呢。萤的弟弟叫蓝，因为他喜欢穿蓝色的衣服。鞋子裤子都是蓝色的，女人叫彩霞，没什么原因，村子里好多人都起这个名字，她也就跟着起了。

“出来看呢，抓到个偷吃的”听到外面的声音，蓝拿着馒头跑了出去。一个看上去三十岁的男人，正被绑了胳膊装在了圆形的笼子里。后面两个强壮的男人，正在推着。

“有成，怎么是你狗日的”

有成是上个月刚从别的村子里搬过来的，现在跟他姐一块住。昨天晚上十一点被村长逮到了，在后院绑着关了一宿。现在要把他推离村子一千米远的河里去。那条河，水不深。以前萤的爹还在的时候，他经常和村子里的小伙伴在里面摘荷花，荷叶。那里面还有鱼，是那种黑色的叫泥鳅的。有成的姐在一旁跪下了，哭着求村长放了他。村长没理她，敲着锣，后面跟的人越来越多，全是看热闹的。村长让人把他推到了河里，有成的裤子和衣裳全给泡湿了，只剩了一半的腰和头是干净的。有成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感到有点冷，有个青蛙正在咬他的屁股。村长要他交一万元的罚金，不然明天还给推到河里。有成说他没钱，推就推。村长气坏了，说中午谁都不准给他送饭吃。蓝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跟着好几个小孩沿着河的那条路往里面走。他们在一片水比较浅的地方，捡了几个田螺。蓝高兴坏了，说回家让她娘给烤着吃。里面的肉可香了，现在商店里还有卖这种田螺肉的，但怎么也尝不到小时候那股兴奋的味道了。

村长把有成关了好几天，但他还是不服软，村长怕出人命，没办法只好把他放了。回到家，他姐凤霞就给做了一桌子菜，他狼吞虎咽的吃着。吃完饭，大街上的风很大。有成看到蓝跟好几个小孩拿着风筝去荒废了的地里放，他想参与进去，蓝不让。他便在一旁站着看着，蓝没什么力气，风筝放不高，不到五米就飞了下来。他还没找到放风筝的技巧，不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的。比他大两岁的孩子放的很好，是个蜈蚣风筝，高的不仔细看，都找不到风筝在哪儿。

“蓝，我撞到鸟了”

年龄大他两岁的男孩拿着个头顶带绿毛的鸟给蓝看，蓝不信，说他那是拾的，因为那鸟一动不动，应该是死了。那个男孩说，是他的风筝撞死的。蓝还是没找到放风筝的技巧，便回家了。第二天，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那个男孩放风筝撞死了一只鸟，都以他为榜样。只有蓝表示满脸不屑，说放风筝没意思。不如滚铁环。从家里拿了铁环，开始在街上滚。

滚到一棵树下停了下来，有一张五十元的纸币藏在一片干叶子下，被他发现了。他用脚先是踩着，朝四周望了望没人，才弯下腰拾起来装到了口袋里。这是他第二次拾钱了，第一次是在地里，是一张五角的。他猜可能是他娘丢的，但他没说，他去商店买了五十颗弹珠，玩了一下午，输光了才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