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陵之变

作者三体设。梗源知乎：如果给你六千万，代价是余生都看不到月亮，你愿意吗？

钟会在写他的字，写得很慢。天一定是又下雪了，电路老化，灯光和烛火一样发抖。钟会手悬在砚上，浅浅一池墨纹丝不动，像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洛阳掩体埋得很深，五十米的地层与五米的雪。这里狭窄得让人不好受。钟会朝天花板上看，石棉墙砖脱落了半块，灰白的混凝土正一点点剥离。再高些的地方是雪，望不见尽头，照在上面的只有飞星的冷光。

——老师。钟会俯下去，又接着写。太史的观测结果和您的预测一致：乱纪元在正始十年内不会结束。写完这句话，他放下笔，揉揉在飘忽的灯火中发昏的眼睛。

钟会蔑视天命。但他不得不承认司马懿的幸运：政权更迭往往发生在乱纪元，特别是长乱纪元。乱纪元的魏国是呼吸机上的植物人，只在少数器官的意义上活着。所有重要人物集中在方寸的掩体内。变数更少，机遇更多。

而钟会总认为还有第三条理由：掩体的生活实在太过压抑，天象是乱的，人心更乱。待在这里太久，任何人都会发疯。为此他时常看着司马懿。掩体昏暗的灯光里，司马懿的眼睛的确是明亮的。他能感觉到老师从蛰伏的蟒蛇一天天变成露出獠牙的狼。他看着那张脸，想：这就是疯子的模样。

钟会忽然想起自己写过的另一封信。那是给曹爽的。只有一句话：如果给你六千万，代价是余生都看不到飞星，你愿意吗？信写得很匆忙，被他揉成一团，随意塞到对方的邮箱里。

——对司马懿而言，曹芳的确在那张椅子上坐得太久了。六千万三体货币，这是洛阳城的造价：司马懿陆续获得的赏赐，大约也已经达到这个数字。曹芳唯一的要求是他不要用那种狼一样的眼神看着这张椅子。他想用一座城换九个州。司马懿当然知道这不可能：他的眼睛从未移开，视线在乱纪元的寒冷中越发锋利。

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他仰起头问曹芳：太祖说过这样的话吧？皇帝点头，掩体内巨大的电子钟在他身上投下一圈幽绿的光影。

司马懿就大笑：周文王毕竟不是天子。他妄图窥视天命，就被天命杀死了。

但他在他的时代，毕竟离天意最近。——曹芳敛一敛眉，不使自己的厌恶露出来。司马懿叩首：是的，陛下。若天命在他，他本该得到什么呢？只有六千万吗，或者——

他死了。曹芳冷冷地说。

曹芳站起来，就好像从没坐在这张椅子上。——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司马懿于是俯身，拜了一拜，并没有更多的话。他离开的时候和桓范擦肩而过。司马懿知道他们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但他并不在意。

司马懿对钟会问起那把椅子的事。在你看来，它是什么？钟会低着头回答：像是飞星。暂时暗淡了，但终究是太阳，不能仰望，又随时会杀人。他说话的时候不得不半闭着眼，以免从司马懿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司马懿笑着：是这样吗？

钟会点头。他没有说剩下的话：司马懿会让飞星再度成为太阳，而太阳也会再一次熄灭。他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对方，忽然想这会不会就是自己以后的样子。但他很快又将头低下去。即便是，也绝不是现在。他还有很多年要等，或许比老师等的还要久。

——到那时，他的敌人也不会是眼前的这些人了。曹爽不懂得那张椅子的重要性，但换成司马师和司马昭，或许就懂得。钟会想到这里，竭力将身形放的更低，做出谦卑的姿态。他感到长袍的下摆抚过他的头发。司马懿的手接着像两把弯刀一样，伸过来，按上了他的肩。

钟会回自己房间时，先看过信箱。曹爽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本身就是回应。钟会摇头，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冷嘲：他选错了。洛阳不接受他的答卷。

……

曹爽死的那天，钟会再也按捺不住出去看看的冲动。

电梯一点点上升。天穹与他离得越来越近，防护服的面罩遮住他的脸。电梯上还有许多人，在掩体与最近的干仓之间来往：他们在把曹爽的族人找出来烧掉。这是一项很大的工程，足够他们忙上许多天。

钟会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中间。他望着电梯的顶棚。来自天空的温度灼烧着他，让他的心止不住地狂跳。

他明白越是无法仰望的东西，越是不可能不去仰望。

电梯在地表停下，沉重的隔离门缓缓开启。钟会踏着积雪，一步步走向监听站，长靴在冰面上印下白色的痕迹。他想：他会在高塔的顶端注视飞星，就像司马懿所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