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中途出了变故，但两人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前往四季山庄，只不过由探病变成了奔丧。
江湖赫赫有名的四季山庄庄主秦怀章壮年而逝，多少还有些令人意外。
前来吊唁的江湖朋友也不少。
无论是温客行还是叶白衣，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为免麻烦，【叶白衣】就给温客行易了容，这点江湖小把戏，换到他手里，也能做到极致，就算是易容高手秦怀章在世，也看不出破绽。
温客行才敢大摇大摆地，顶着一张扔到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的脸，进了四季山庄地界。
刚上山，就被山庄外那一大片桃林吸引了注意力。
想着曾经听周子舒提到过，四季山庄外的桃花林每到花开，便是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后来，他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什么时候能看一看传说中的桃花林。
如今见是见到了，却时节已过，繁花不在，仅余三两朵残花挂在枝头上，在风中瑟瑟发抖，不堪摧折。
恰如昔年旧人，如今不也是凋零不见吗？
想到几年前那群胆大包天，却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死的死，散的散，隐的隐，竟无一善终。
倒是那五湖盟，自那以后，声名尽显，在各大门派人才凋零之际，隐隐有独占龙头之意。
温客行就觉得好笑。
笑世人愚昧，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喜欢？”【叶白衣】见他对着一朵桃花发呆，以为他喜欢，“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在谷里也种些。”
以前他没在意，现在想想，鬼谷里的确是少了些鲜亮的颜色，是不怎么讨少年人喜欢。
“不喜欢。”温客行回过神，伸手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桃花，看着它自枝头跌落，“我不喜欢，这花太娇弱了。”
太过于娇弱的东西，在鬼谷是没有立锥之地的。
注意到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来，知道是看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自言自语，十分怪异，就率先向前走去，“老妖怪，我们走吧！”
本来，温客行是想自己一个人来的，但是【叶白衣】放心不下，就隐去身息一路跟随。
周子舒时逢师父去世，既伤心难过，又要打起精神来为师父治丧，还要照顾小师弟，可谓是忙得晕头转向，没几天人都瘦了好几圈。
孝服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像套在了木头架子上，只要风大些，整个人都能被吹走似的。
温客行看得心头有点难过。几年不见，周子舒长高了，也长大了。
一夜之间，失去依靠，还要用一双并不怎么强壮的肩膀，一力承担起四季山庄的重担，又重又沉，心口又像空茫茫的、无处着落，那种感觉温客行几年前就经历过。
相似，却又各不相同。
【叶白衣】见他眼眶微红，就知道他又想起了自己爹娘，伸出手，轻轻将他的手握了一握。
温客行回过神来，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眼睛一眨，将那丝酸涩抛开，用力回握了一下才放开。
从仆从手里接过三炷清香，在秦怀章灵位前拜了拜，插进香炉里，转身看向对面不相识的周子舒，有心劝他保重身体，话到嘴边只剩下，“周庄主，节哀。”
“多谢！”周子舒带领门下弟子向来客谢礼，温客行点点头，同其他人一样，在仆人的带领下，安排到客院里休息。
来的人可不少。
不过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又是多少人心里打着鬼主意，却是不好说了。
有秦怀章坐镇的四季山庄，有多令人忌惮，如今就有多令人想要除之而后快。
何况，现任庄主还是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娃娃，一个爪子还不够尖利的幼鹰，可护不住手里的东西。
于是，这段时间，江湖上明面打着吊唁的借口，暗地里实为打探虚实的不在少数。
那些大门大派还好，勉强还卖秦怀章一点面子，不至于去欺压一个少年人。
但是那些小门小派，就不同了。
这些江湖宵小，本就不怎么干净，被四季山庄拿到过不少把柄。
现在秦怀章一死，这些人就跳了出来。
没有丧礼上闹出事来，还是看在到场的各大门派的面子上，等丧事一过，就不好说了。
温客行能看到的东西，别人未必看不到，只不过，除了四季山庄本庄之人以外，没人在意罢了。
就连曾经好到称兄道弟的五湖盟，除了丹阳派和镜湖派是掌门亲至以外，其余三派可都只是派了一个大弟子过来。
那一副像是从未相识的样子，看得温客行冷笑连连，这就是所谓的兄弟情，当真是可笑。
摇着扇子从山上下来，看着越发凋零的桃林，忍不住叹了口气，“老妖怪，这就是人走茶凉吧！”
“人之常情罢了！”【叶白衣】活得太久，看得太多，世上的除了一个温客行，再大的事，再多的人，已经不能在他心里激起半点波澜。
何况在他看来，一些事早就注定。
想起薄情司传来的消息，温客行到底还是放不下，“老妖怪，我们在山庄多住些日子罢。”说到这里，眼珠子灵动地转了几圈，“我都好久没有出谷了，外面什么样子，都快忘了，还有那些好吃的，我都好久没吃了。”
一脸馋样，【叶白衣】看得好笑。
叶白衣却冷笑一声，‘小蠢货就是小蠢货，像八百年没吃过好东西一样。’
【叶白衣】慢悠悠地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八百年没吃过东西！小崽子都被你带坏了。’
叶白衣被噎了一下，莫名心虚了一瞬间，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什么叫我把他带坏了！能吃是褔！知道吗？’
‘能吃是福，可太能吃，就成什么了，你知道吗？’
叶白衣被他不带脏字地骂了，也不气，回了一句，‘我俩现在一体。’
自认为骂了回去，叶白衣语气一转，‘我不信，你没看出那小蠢货，想干什么！’
【叶白衣】不以为意，‘我家的小崽子，自然是想干什么干什么，又看了一眼，正眼巴巴看着他的温客行，笑道，“想住，就住，住多久就都可以。”
‘你就惯着他吧！’
【叶白衣】听而不闻，见温客行眉梢带喜，又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可是，小崽子，你又能护他到几时呢？”
被人看穿了那点小心思，温客行也不恼，笑嘻嘻地贴过来，伸手揪着【叶白衣】一小截衣袖，轻轻晃了晃，“我没想这么多，先看看吧！”
“随你。”【叶白衣】由着他揪着自己袖角，带着人往前走。
两人在山下镇子上租了一个小院，暂时住了下来。
果然如温客行所料，从那日之后，四季山庄就没有清静过一天，今天这个门，明天那个派，像约好的一样，找上门来。
庄中弟子，为守护山庄，偶有死伤，这还是温客行暗中帮了忙的结果。
无论怎样，秦怀章于他们一家有相救之恩，光凭着这一点，他就不可能对四季山庄之事，袖手旁观。
刚开始他还收着手，可是看那些人还是不知好歹，日日找上门去，终于还是怒了。
那一日，有一个门派找上门去，态度极其嚣张，言语也十分难听，嘲讽四季山庄秦怀章一死，就没有人了，不是老就是少，还让个毛头小子当庄主，可是后继无人云云。
激得周子舒脸色铁青，门下众弟子，怒而出手。温客行和【叶白衣】隐身在不远处的大树上。
来者武艺并不十分高强，勉强能挤进江湖二流，虽然来势汹汹，人数较多，但论单打独斗，绝不是四季山庄门下弟子的对手，温客行也就没有想着要插手。
没想到这些无耻之徒，打不过就使下三滥的法子，用毒。
这一下子打得四季山庄的人措手不及，一下子就折了两个人进去。
周子舒又悲又怒，一边要护着门下弟子，一边要应付那些人，左支右绌。眼看就要伤在那些人手下，温客行再也不藏了，一柄折扇从手中射出，转瞬而至，眨眼的工夫，就收拾了好几条人命。
杀了人之后，折扇闪电般回到温客行手里。
一这下子，实在是太快，那些人看捕捉到一道白色的影子，是什么都没有看清，地上就躺了好几具尸体。
吓得那群人脸色大变，立时退了回去，拿着刀剑戒备地环视着四周，“什么人？藏头露尾的，给爷爷出来。”
四季山庄的人同样也是心异不已，趁机抢回受伤弟子，喂药的喂药，看伤的看伤。
那些看了半天，没见着人，又怀疑地看向四季山庄，“说，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四季山庄的弟子冷笑一声，“四季山庄的弟子，可不像你们，打不过就下毒，卑鄙无耻的东西。”
“你骂谁。”
“骂的就是你。”
那群人认定了是四季山庄搞的鬼，眼见死了几个人，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更加仇视了起来，“没想到，自诩名门正派的四季山庄，竟做出暗中伤人的事来。可见秦怀章这一去，四季山庄也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空架子罢了。如此还留着做什么？与其让你污了秦怀章的名声，不如让我们来做做好事，送送这不肖弟子一程，也免得周庄主黄泉之下，不好与他交代。”
这个时候的周子舒，可没有后来的能言善辩，被对方一席不要脸的话，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叶白衣】看着那张还稚嫩的脸，一时之间，竟无法把这个还有些少年意气的人，与武库里那个有点疯癫的人联系在一起。
果然，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神奇的东西，它能把一切改得面目全非。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但是温客行动手，他也没有阻止。
那席话不仅把周子舒等人气得半死，同样把温客行气乐了，他拍着扇子哈哈大笑，“说文解字上‘厚颜无耻’，这几个字，我今天总算是弄清楚是什么意思了。有趣，真是有趣。”
他一出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只见几丈外的大树顶上，坐着一个人。
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青衣，顶着一张看一眼就再也想不起的脸。
这样的一个人，要是换个地方遇见了，可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可今天，却不同。
所有人都像是活见了鬼一样，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折扇，以及折扇边沿新沾上去的鲜血。
几乎是同一时间，又把目光移到了场中，躺着的几具尸体上，每个人脖子处都有一线红痕，鲜血正一股一股往外冒。
五六个二流高手，先后不过瞬息的时间，就此毙命，虽然是偷袭，但能一招得手，可见其功力不凡。
而这个人，居然仅仅只是一个少年郎。
这不是活见了鬼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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