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衣]一直知道,温客行自卑于自己鬼谷身份,所以回到这里的头一件事,就是把人带离鬼谷。
希望这辈子的他,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长大,不用再遭受那些苦难。
可没想到命运跟他开了这么大个玩笑。
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鬼谷去。
看着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崽子,满心满眼地期待着,未来的日子,掰着手指,计划着,要买些什么东西。
[叶白衣]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开口。
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给予希望以后,又亲打破。
可这件事,又不能不解决。
叹了口气,[叶白衣]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小崽子虽然年岁还小,但他自小就聪明过人,他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对他隐瞒。
果然,在听说他们还要回到鬼谷里去时,温客行眼里的光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但他却没有像寻常小孩子那样大哭大闹,而是倔强地瞪着[叶白衣],眼里冒着小火花,“你也要丢下我了吗?”
[叶白衣]没想到他关注的重点在这上面,不仅又气又笑,又是心痛。
他蹲下来,与孩子的视线持平,“我不丢下你。”
温客行松了口气,表情也缓和了下来,“那,你会跟我一起回鬼谷吗?”
虽然呆得时间不长,但他也知道那可不是个好地方,他是没有办法,可老妖怪呢?
那里面全是血,和老妖怪身上的白衣一点也不配。
“当然。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无论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去得。
听到他的心声,又看着小崽子得了他的保证,立马把要回鬼谷的事丢到了脑后,抱着人就不撒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叶白衣心里竟升起一股酸意。
臭小子,我老人家对你不好吗,也没见你跟我露个笑脸。
虽然不愿再回那鬼地方,但想到[叶白衣]会陪着他一起,温客行心里那点不情愿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对自己往后在哪里,并不是十分在意,之所以对温暖的南方念念不忘,那也只是他看出【叶白衣】希望他能生活在那样繁花似锦之地。
然而,自从双亲去世之后,这天大地大,早已没了他的家,生活在哪里也没甚区别。
但是,现在他有了一个老妖怪,他又有家了。
知道以后出来的机会不多,[叶白衣]也不急着往鬼谷赶,而是带着温客行四处走走,见见世面。
一边又买了许多东西,凡是他觉得小崽子往后会用到,又或者温客行感兴趣的东西,统统买下。
最终,两个包裹变成了一辆马车。
如此,一路又拖拖拉拉地走了一月,离鬼谷越来越近。
这日,[叶白衣]驾着马车,从林子里穿过,温客行玩累了,正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林间的风轻轻地吹拂,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入秋之后,天气日渐寒凉,但午后的阳光却是温暖的。细碎的阳光,斑斑驳驳地从树叶间隙里漏下来,投在温客行白瓷一般的脸颊上。
似乎被阳光晃了眼,不怎么舒服,孩子,微微皱了眉,侧了侧头,往他怀里拱了拱,活像一只小奶狗似的。
【叶白衣】瞧着有趣,轻笑一声,还是抬起手,展了衣袖挡去了阳光。
垂眸看着怀里安静的孩子,感受着那独属于孩子的温软,就忍不住弯了眉眼。
手臂上轻微的重量,填补了千年来日渐空洞的心,慢慢地变得真实又满足。
他多想,就这么陪着他一辈子。
【叶白衣】眼底的伤感,一闪而逝。
马蹄踏踏,鸟鸣轻轻。
这份静谧,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声极轻的异响打破。
[叶白衣】柔和的眉眼,瞬间就疏冷了下来。
这几个月,身边没少江湖人士来来去去,这些人倒没有胆子来打扰他,但是那种暗中窥探的目光,却也让他不舒服,警告了几次之后,这才少了。
他以为,又是那些不要命地,上门来找死,一边微微环紧了手臂,一边将内力凝成一线,“滚!”
林中树木翻滚,显然那一下子,令暗中那人伤得不轻。
他以为这样,对方就会识趣地离开,没想到,对方不仅没走,反而自林中现身。
[叶白衣]正待再给他一点教训,却见那男人,突然倒头下拜,“四季山庄毕长风,拜见剑仙前辈。”
“四季山庄?”[叶白衣]手中一顿,将内力散去,静静地打量着自称毕长风的人片刻,笃定道,“秦怀章叫你来的。”
“是。”面对[叶白衣]无形而又强大的威压,毕长风只能跪伏在地,艰难应声。
‘四季山庄的人,他来干什么?’叶白衣觉得奇怪。
[叶白有]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越发地冷漠了起来,像是一直在压抑着什么。
“老妖怪,怎么不走了?”温客行在[叶白衣]怀里睡得好好地,突然被吵醒,神色还有些茫然。他睁着一双睡意蒙蒙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毕长风正被[叶白衣]外泄的气势压得冷汗直流,他先前看到剑仙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虽然没看清模样,但也能猜到对方身份。
正是这段时间,被江湖人传得沸沸扬扬的圣手之子,同时也是他们庄主新收下的弟子。
他想到庄主曾经说过的话,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就猛然听到他的声音,一开口就是那般没大没小的模样,他正唬了一跳。
就听那高高在上的长明剑仙,语气温和地问,“吵到你了?”
言行之间,竟极是纵容,并不介意对方那不伦不类、甚至算得上犯上不尊的称呼。
毕长风低垂着头,面色略有些古怪。
“没有。”温客行窝在他怀里,看着马车前的人,又问了一句,“他是谁?”
“四季山庄的人。”[叶白衣]也没打算瞒着温客行,同时他也想知道秦怀章,这个时候来找他是为了何事。
“四季山庄?是秦师父吗?”温客行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显然对于四季山庄的人有着天然的好感。
[叶白衣]摸了摸他的头,无声地叹了一声,“是。”
一边对毕长风道,“起来吧!”
毕长风只觉得,原本如千万重山一样压在身上的压力,蓦然一轻,忙道了声谢,站了起来,恭敬地侧立一边。
[叶白衣]轻轻拍着温客行的背,示意他不要开口。
自己则问,“秦怀章那小子,叫你来干什么?”
毕长风立刻从行囊里取出一个长盒,双手举过头顶,奉至[叶白衣]身前,“剑仙容禀,庄主自认有负剑仙所托,实在是无颜再见剑仙前辈。又因一时思虑不周,害死了圣手贤伉俪,优思过重,卧病在床,不能亲至。特命在下,向剑仙赔罪,并送还白衣剑。”
“呵!
”[叶白衣]扬手,将木盒接了过来,打开盒子,就见白衣剑,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柄曾经陪伴了他百年的佩剑,再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中,剑身一洗如碧,还未染上血污。
天下何人配白衣?
前世,这柄剑,最终还是被他一掌击碎。
那个人不配白衣剑,而染了命债的白衣剑,也不再是他的白衣剑。
而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轻弹剑身,一声清越的剑鸣在林中响起,[叶白衣]眼中含了浅笑,看向毕长风时,却又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是有负所托!”
毕长风听出他言下之意,然而,这有些事,一旦作下决定,就已经无法用对与错来衡量了,他只能低垂了头。
叶白衣微微皱眉,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微妙。
他有些不解,‘四季山庄有问题?’
[叶白衣]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盯着毕长风看了片刻,突然意有所指的道,“‘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
毕长风突然冷汗长流,不敢开口辩解,只得又低垂了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温客行看看[叶白衣]又看看毕长风,他虽然是个孩子,但是并不傻,相反他比所有孩子都聪明,虽然他不知道[叶白衣]为何是这个态度,但是他相信[叶白衣]。
刚刚升起的喜悦,一下子就淡了去,只用力地攥紧了[叶白衣]的衣袖,默不作声地看着。
看到毕长风这个样子,[叶白衣]突然又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声音冷淡地道,“你自去吧!回去告诉秦怀章,既然做了选择,就要不再搞出什么忧思成疾地笑话出来。”
“是。”毕长风嘴巴发苦,同时心下骇然,剑仙当真是洞若观火,什么事都瞒不了他。
态度更加恭敬了,然后识趣的告辞离开。
温客行不懂这是怎么了?但叶白衣却从[叶白衣]的态度里看出了什么。
他又细细一想,他下山找容炫的死因,找上秦怀章,以白衣剑为报酬,换他寻找前因后果。
下山这么久,他也算是了解了四季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这样一个擅长打探情报的门派,会不知道容炫的事?
何况那么大件事,江湖都传遍了,就算是街头小儿,也能说个两三句。可偏偏直到此时,他都没有收到四季山庄的只字片语。
但以他对[叶白衣]的了解,如果对方仅仅只是知情不报,他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这一次不等他开口,[叶白衣]就主动解惑,‘你以为就凭容炫那个少了七八根筋的脑子,能一个人,弄出这么大个武库来?你也着实看得起他。’
叶白衣只是与世隔绝久了,才不知道山下的事,对容炫之死的因果,也是一知半解。
现在被[叶白衣]轻轻一点,某些一直没有想通的疑问,突然有就有答案。
‘武库之事,秦怀章也是知情的?’
‘何止,那修建武库的地宫,还是他提供的。’
‘原来如此,倒也说得通了。’叶白衣自嘲地笑笑,‘原来我这老家伙,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可不是,还自诩什么纵横江湖百年,还不是被一群小辈,耍得团团转。’
叶白衣被气到冒烟,也不服输,‘彼此,彼此。说得好像你明察秋毫了似的。’
两人又吵了起来,谁也没有去提,秦怀章此举的用意。
那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