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和尚清华警惕地盯着来人,那人回以温和的笑容,一时间无人言语。
透着月光,那人缓缓念出佛法,沉璧肃萧,梵音缭绕,疫鬼的嚎叫声渐渐弱了下来,待声音平息,沉悟再次献出邀请。
“若是担心同行之人,我们也可明天早晨再带诸位入城。”
沉悟的话语礼貌得体,挑不出任何错处,这种时候沈九当然不会脑残到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将疫鬼囚禁在这里。
既然他们敢来,那便说明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沈九和尚清华对视一眼:敌不动,我不动。
“既如此,那便有劳了。”
沉悟身旁的一个长老面做痛惜状,上前双掌和十,行一佛礼。抬眸,眼中泛有莹莹泪光。
“各位施主远道而来,帮助我兰铃城百姓治疗瘟疫,我等本早些时刻就该来接应各位,可无奈城中突发变故,这才晚了些,哪还敢谈什么‘劳’啊。”
沈九微微颔首,不愿再与他们虚与委蛇,所幸有尚清华回礼道:“哪里的话,各位也是为兰铃城百姓操劳,来晚也是能够理解的。”
“不如各位先行回寺,待明日卯时我等再于玄宏寺相会。”
言之已出,意思很明显了。
玄宏寺主持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见他们放弃勘察“万人坑”也不再纠缠。
回到营地,柳清歌和木清芳正坐在篝火旁等着他们,两人面色都不太好,沈九皱眉,意料之中。
木清芳见他们回来,抬抬手示意他们进帐篷。
“玄宏寺的人来过了。”
“邀请你们进去?”
“是,但他们走时留下了一封信,在营地内,用法术逸着,是柳师弟偶然发现的。”
此话一出,不说尚清华倒吸一口凉气,连沈九也面色凝重,这个阵法是沈九和柳清歌一同布的,这封信既然能在不知不觉中逸在阵内,那就说明放信的这个人,他们打不过。
正想着,木清芳将信纸摊开,最开头有几个大字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一夜未眠。
卯时三刻,一行人来到城门前,玄宏寺的人早早便在此等候,正是他们见到的那两批。
为首一个略显苍老的人缓步上前,行一佛礼,道:“老衲为玄宏寺主持,法号沉渡。请各位仙师随吾一同踏入阵中。”
阵是普通的传送阵,传送地点也是玄宏寺,只是这过程透着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众人踏上阵后,除沈、柳、木、尚四人皆感到一阵眩晕,回过神来就已经在玄宏寺内了。
寺庙古朴庄重,佛祖端坐于莲花台上,慈目低垂,来往香客络绎不绝,有祈福,有还愿,他们往功德箱里投掷钱币,谈笑声不绝于耳。
奇怪……太奇怪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些人根不知道瘟疫一样?
似是看出众人的疑惑,一年轻长老解释道:“各位施主想必是第一次来兰铃城,兰铃城分为内外双城,据说是几百年前专为疫病所建的。”
这话一些小弟子可能听不懂,但是四位峰主显然是听懂了,柳清歌更是忍着打人的冲动。
“你们就不管外城人的死活?”
那长老叹息道:“柳仙师此言差矣。若不这样,兰铃城早就沦陷了,哪还等得到诸位仙师来救?”
“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一众小弟子也听懂了,一些弟子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我们要去外城看看。”
说话的人是沈九,那长老是听过沈九的事迹,知道这是位不好相与的主,只是说去问问主持。
不一会便回来了,说是同意他们过去,但是要注意防护。
沈九当然不认为只是普通的一句关心,所以只让柳清歌和木清芳跟着一起,而事实也是如此。
他们刚传送到外城就有一人拿着斧头劈来,若不是早有准备可能就真的被伤到了,劈完之后,又差点一盆鲜血淋头,那血液已成暗色,是不久前取的,凑巧被他们碰上了。
三人都暗自施了个隐身咒,见没了目标,拿斧头的和泼血的又扭打在一起。
一路上,他们看到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自相残杀,死了一个,就去找下一个,他们都在竭尽所能让别人比自己先死,想必那些年老病重羸弱的怕是早已成了路边枯骨。
那些曾经的居民的心已经死了,现在看到的仅仅是一个个杀戮木偶,他们不认为自己还能活着,所以更不希望别人能活着。
在这个地方,每走一步他们的心就更凉一分,以至于当他们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时最先想到的不是地狱中的曙光,而是悲叹这个可怜婴儿的命运。
可悲的是,事实也正是如此。
那个可怜婴儿刚临盆就被他的母亲放入煮沸的锅中,连眼都没有睁开,就消失在了这个人间,而那个母亲也被别人乱刀砍死。
有好几次柳清歌都忍不住去救了人,却还是难免被所救之人捅刀,听着周围人的冷嘲热讽,终是狠下心来不再去救。
木清芳递过去的药也被尽数洒在了地上,还有人装模作样喝了一口,结果在木清芳希冀的眼神尽数喷还给了他,若不是有沈九在后面看着,木清芳早就被自己精心调制的药淋了满身。
这里不像城外,这里没有疫鬼,但这里有疫鬼般的人。
虽然他们不愿承认,但是这里的人……
没救了。
再次回到玄宏寺,夜已经黑了,三人不像去时那么咄咄逼人,而是沉默地跟着来引路的僧人去准备好的房间。
沈九和柳清歌担心木清芳,认了房间后就去找他,半路上遇见在木清芳房前驻留的尚清华,于是一起进去。
推开门,只见往日温和儒雅的医师跪坐在房中,脊背耷拉着,沈九本想扶他起来,却被他一把拉住。
那医师终是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沈师兄,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为什么……为什么我救不了他们……为什么我连自己的病人都救不了……”
“为什么他们会死在我面前……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的……不想这样……他们应该活下去……应该活下去!”
“他们……所有人……婴儿、青年……妇孺、老人……他们……全都应该活着!”
“怎么我就救不了他们呢?”
沈九没有说话,只是同柳清歌和尚清华沉默地望着他。
“可是我一个都不想放弃!”
见木清芳不再埋怨自己,沈九终是叹了口气,道:
“木清芳,你别忘了,你的医术是整个修真界最精湛的。”
“若你都自怨自艾,难道他们真的就只能等死吗?”
“所以,站起来。”
木清芳听话地扶着沈九的手站了起来,忽然,两只手搭在了他的双肩上,抬眸,是柳清歌和尚清华。
“不能救他们不是你没用,而是幕后之人太过歹毒。”
“没错,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房间没有点蜡,周围漆黑一片,月光下,沈九的眼眸明亮透彻,清冷的声音传入耳畔,似能安抚人心。
“若是不能毁灭地狱,那便创造新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