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顾权等顾尘走后就把顾怜叫了过来。

　　顾怜一接到顾权的电话就放下所有的工作赶来了，在医院附近买了些水果和补品，直到站在病房门口，还是不敢相信顾权竟然会主动打电话让他来陪他。

　　顾怜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吧。”

　　顾怜得到顾权的允许后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顾权坐在床上，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等他来了，见他进门，又对他笑了笑，指着椅子道：“坐。”

　　顾怜点了点头，把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诚惶诚恐的坐在了椅子上，一个四十多岁、在事业上颇有建树的男人在这一刻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顾权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安慰道：“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么拘谨。想说什么就放开说吧，我也是快死的人了，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顾怜闻言身体一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权见他不说，也不逼他，开口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绝非普通的兄弟情谊。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份感情变质了的。”

　　顾怜快速的瞄了眼顾权，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缓缓道：“从……你帮我打跑那群混混开始。”

　　顾权思索了一会儿，脑海深处的记忆被逐渐唤醒，不由得惊讶道：“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你才九岁吧？”

　　顾怜点了点头，说道：“没错。那个时候大家都说我是私生子，骂我是野种，谁都要来欺负我踩我一脚。明明连爸妈都不在乎我，你却不顾他们人多愿意帮我出头；明明脑袋都磕破了，却还死撑着要把他们打趴下才肯住手；明明你也才十几岁，却……”

　　顾怜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起来，别过脸隐忍着不肯落泪。

　　“别哭别哭。来，喝口水冷静一下。”顾权给顾怜倒了杯水，递到他的面前安慰道。

　　顾怜接过水喝了一口，心情平静了许多，继续道：“我知道你觉得我恶心，我也知道你一直因为爸续弦的事对我不待见，这我都能理解。你要继承公司，我就当你的左膀右臂巩固你的地位；你要娶妻生子，我就祝福你们家庭和睦。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对你来说，我连喜欢都是错的。难道你不接受我，我就连喜欢你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顾权看着难以自控的顾怜沉默不语，许久才说道：“我知道我以前伤害了你，我这些天也想明白了，或许我确实不应该干涉你的感情。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亲的兄弟。”顾权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我找你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顾怜抬头看他，问道：“是顾尘吗？”

　　顾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为难的神色，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错。”

　　“你想让我干什么？”

　　顾怜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但还算缓和。顾权早就料到顾怜会是这种反应，见状也不再啰嗦，说道：“我知道尘尘不是你的对手，我也没打算把公司留给她，我只希望在我死后你能代替我照顾她。”顾权说着叹了口气，“这孩子跟着我算是吃尽了苦头。当初爸不希望我娶小染过门，懦弱的我没能保护好她母亲，现在我快死了，不想连她也失去了。阿怜，你能懂我做父亲的心吗？”

　　顾权的一声“阿怜”把顾怜的理智敲得粉碎，他看着顾权张了张嘴，在心里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答应你。”

　　顾权的笑容明朗了起来，握着顾怜的手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死后面对小染也无愧于心了。”

　　顾怜看着顾权放在他手背上的手陷入了沉思，心里依旧惴惴不安。

　　他是答应了他以后要照顾好顾尘，但顾尘会这么轻易的放弃跟他作对吗？她连为了权力不惜出卖女儿的莫友乾都能收买，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他们又坐着聊了一会儿，顾权借口累了要休息把顾怜送走，躺下估摸着顾怜走远了，这才叫来生殖科的医生，指着桌上的两杯水说道：“这杯是我的，那杯是顾怜的。我要跟他做一份亲缘鉴定，鉴定结果越快越好，我今天就要。”

　　医生拿棉签取样，正要转身离开，顾权突然叫住他，看了眼他的工作牌，叮嘱道：“这件事要保密。如果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的情况下有第三个人知道了这件事，你好好想想该怎么料理后事。”

　　医生抖了一下，连忙答应，弯腰倒退着走出了房间。

　　安静的环境给了顾权无限遐想的空间，他看了眼顾尘递给他的水杯，皱起了眉。

　　为什么顾瑾这么肯定顾尘是顾家人，对她的出生却含糊其辞？难道说顾尘的生父真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顾家就这么几个人，顾致对莫染的态度显而易见，顾怜又不喜欢女人，再说能接触到莫染的除了他顾权也就只有专门给莫染治疗心理疾病的顾瑾……

　　想到这里，顾权的心脏抑制不住的加速跳动起来，一阵可怕的寒意像闪电一般席卷他的全身。

　　顾瑾为什么说他至死都不知道莫染爱的人究竟是谁？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两个女人也能相爱吗？

　　顾权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缓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连忙上网查找相关资料。这不查不要紧，一查还真被他发现了二十年前出来了一项卵卵结合的技术，有几对都成功生下了女宝宝，这些孩子目前为止都跟普通受精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也没有发现什么生理疾病。后来因为涉及到伦理关系，这项技术问世以后没过多久就被禁用了，所以知名度也不是很高。

　　顾权的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按下床铃再一次叫来了负责给他鉴定的医生，指着顾尘拿过的杯子道：“杯子表面有指纹，快，再跟我做一次亲子鉴定。”

　　医生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顾权，眼里有些同情的色彩，但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小心翼翼的采集到指纹就离开了。

　　对于心急如焚的顾权来说，这几个小时宛如几个世纪一样漫长。当他拿到两份鉴定报告时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先是看了眼跟顾怜的亲缘鉴定，不出所料是没有血缘关系。他把这份放在一边，颤颤巍巍的拿起跟顾尘的亲子鉴定结果报告，当看到“有血缘关系，但不符合生物学父亲”时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喉咙里呜咽着，想哭却哭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权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把跟顾尘的亲子鉴定报告收了起来，给苏哲打了个电话，说道：“苏律师，我要改遗嘱。之前的遗嘱作废，我要按照第一顺位继承人把所有财产留给顾尘，一分钱都不能给顾怜。”

　　苏哲对于顾权历经两年突然变更遗嘱有些吃惊，但考虑到豪门关系和利益纠葛的复杂性也就觉得正常了，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根据你的意愿另立一份遗嘱的。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顾权的声音哽咽起来，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的身体现在是形同枯槁，活在世上的日子也屈指可数。如果我哪一天不幸离开了，请你一定要替我转告顾尘……”顾权的眼泪终于还是溢出了眼眶，深呼吸继续道，“你一定要……告诉她，我爱她，我对不起……对不起她和她母亲……我当了一辈子废物，没能保护好她母亲，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希望她以后……以后能……好好生活，不要带着恨活下去。”

　　顾权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浓厚的悔意和自责排山倒海般袭上心头，让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这一刻卸下了一身坚强的外壳，像个小孩一样哭得不能自已。

　　苏哲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垂下眼睑，眼神有些黯淡。他只在自己的悲伤里沉浸了两秒，随后立刻开始起草遗嘱，印好后开车前往市中心第一医院，在去顾权病房的路上遇见了步履匆匆的季慕。

　　“季先生。”苏哲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打着招呼，问道，“是顾先生通知你来的吗？”

　　“是的。你也是？”季慕见到苏哲显然也有些意外，见他点了点头，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眼，“你知道老爷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吗？”

　　苏哲笑了笑，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见到他就知道了。”

　　两人没再说话，来到病房后只见房门开着，顾权端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出于礼貌和习惯，季慕还是敲了敲门，开口道：“老爷，我们来了。”

　　顾权回过神来，转过头看他们，淡淡道：“进来吧。”

　　两人进门后，顾权先是让苏哲宣读遗嘱的内容，不顾季慕惊讶的神色拿起笔在遗嘱上写下了自己名字，又把笔递给苏哲，让他在公证人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又拿出亲缘鉴定交给季慕，说道：“季慕，我信了你一辈子，最后把尘尘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她，帮她顺利坐上顾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

　　季慕疑惑的看了眼鉴定报告，克制不住的抖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老……老爷，这是……”

　　顾权摇了摇头，比起之前似乎苍老了十岁：“不要再问了。你只管答应我，一定要让尘尘上位，把顾怜踢出顾家。这个杂牌货，早该滚出去了。还有，这份遗嘱在我死之前不准公开，连尘尘也不行，恐怕他们知道以后巴不得我死。”

　　季慕收起鉴定报告，眼神坚定：“是，我知道了。我会拼尽全力让小姐成为顾氏集团领头人的。”

　　顾权点了点头，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缓缓道：“好了，我累了，你们走吧。”

　　季慕和苏哲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当房门被重新关上的那一刻，静谧的病房内传出了一道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