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庆元宵

这一纠结，就纠结到了元宵，姜嫽纠结于宇文成都纠结到有些彻夜不眠，干脆便熬了好几个夜，除去东宫，皇宫她也没放过，天天有大臣去御前，倒不是想乘机做点什么，相反，她是为了防止杨广乘机做点什么。

她对杨广的人品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信任了，现在只希望杨广能够演到底，至少不要让皇位的传递出现什么纰漏，导致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上层权力不稳，谁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虽然自己勤恳度日，但姜嫽并没有拖着所有人一起在新春佳节干活儿的意思，将姜府上下包括暗卫都排了班次，五日一轮，轮到的那日多有赏钱，也算是贴补了。

元宵这一日，她难得穿了一身时新衣裳，朱红罗裙，腰间帛带银朱，上裳银白，披着踏雪寻梅裘，魏晋衣裳多上简下奢、长裙曳地以求飘逸风流，今人长裙收了曳地之风，倒是更方便行动了，只是还着大袖层叠。

既然是元宵，那便不能不猜灯谜，姜嫽瞧了几个，一个是“仲尼日月”，她往心中一转，便知道应当是孔明，再一看那彩头，正是个孔明灯。一个是“上无半片之瓦，下无立锥之地，腰间挂个葫芦，通晓阴阳二气”，她在手中划了划，心里知道是哪个字，却有人先一步解了出来：“是占卜的卜！”

被人抢了先，姜嫽也不甚在意，转而去瞧另一个，却见得有些意思：“前六后八，尽日光亮，是土是水，声从此起。”这是打一节日，不难，谜面却有意思，她便道：“是人日。”

那摊主笑着将彩头递给她：“是了，姑娘聪敏。”那彩头是一对小泥人，做得惟妙惟肖，憨态可掬，姜嫽不由得喜爱两分，再看那摊主摊子上的东西，虽然都是些泥塑木雕，却也都精致得很，便拣选了两样付了银子。

她心情刚刚欢愉起来，却无意间瞥见了一个颇有些眼熟且晦气的人，宇文成祥。

不是他一个人，他还带着家仆，他的家仆还绑了一个姑娘推推攘攘地往前走。

姜嫽冷了神色，她往前跟了两步，到人少些的地方，便看向了自己手下暗卫的方向，暗卫会了意，悄无声息地到了前面去。

姜嫽慢慢地前行，直到走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旁边的小巷子里突然伸出了几双手，将宇文成祥等人捂住嘴骤然拖进了漆黑的巷子里，那个姑娘也被一张黑布蒙了眼睛，然后就感觉天旋地转，等到她再次感觉到光亮的时候，睁开眼睛，便看见自己在大街上，正想抬手揉一揉眼睛，就发现手上攥着几张银票和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很是别扭古怪，同寻常人用笔方法不同，但还能认出来，是一个‘走’。

哪怕是不说，经历了今天的事儿，姑娘也不敢继续呆在长安了。她急忙往回赶，准备带着爹娘连夜出城，正巧今夜元宵，为了方便商贩做买卖，不设宵禁，夜间也可出城门。

而那一边，姜嫽站在巷子的阴影处，看着被麻袋蒙住了头的宇文成祥一行人，摆了摆手，暗卫会意，蒙住头都是一顿好打，他们专是做这个的，知道往哪里动手不伤却疼。

宇文成祥就连痛呼都会被人捂着嘴，他那里遭过这种罪？刚开始还放狠话，用宇文府的背景做要挟，这会儿却已经满口英雄好汉地求饶，后悔不迭。

上次他出来碰见了如意郡主，回去之后被好生教训了一顿，偏生他那素日里装着兄友弟恭的四弟也说了他的坏话，害得他被抽了不止一顿，又被禁足好几个月，直到年前宇文成都搬离宇文府，去了他自己的将军府，又正巧是元宵，他今日才能出来松快松快，谁料到又碰上个硬茬子，这可比他爹揍得疼多了。

丝丝冷意侵染上她的眉眼，姜嫽从袖口慢慢拔出那一柄匕首来，示意暗卫停手，将宇文成祥四肢按住，光亮的匕首尖折射着惨淡的月光，姜嫽不似暗卫功夫高深，‘嗒、嗒、嗒’，清楚地脚步声靠近了宇文成祥，他感受到了什么，拼命挣扎起来，却被暗卫按得死死的。

姜嫽面无表情地高举匕首，巷口却隐隐绰绰显露出几个人影来，她又握紧了匕首藏回袖口，一双漆黑的眼从宇文成祥身上转开，其中一个暗卫接了姜嫽的示意，出了巷口，观察了片刻，才回来同主人家耳语两句。

于是，秦琼王伯当几人便瞧着那巷口走出个姑娘来，眉眼清浅冷淡，生得却是一等一的好颜色，出口却是问：“你们谁是苦主？”

秦琼几人面面相觑，勉强猜得他说的是宇文成祥，王伯当便站了出来：“我，他抢的那女孩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姜嫽点了点头：“既然是苦主，那便请吧，只是别打死了，明儿个我还要送他去京兆尹吃几日牢饭。”还别说，这宇文成祥这会儿只做出了抢人未遂反被打的事情来，就算把往常的债一并算上，有不喜欢宇文化及的皇帝压在上面，也就是招猫逗狗吃喝嫖赌，不敢做什么当街抢人的事儿来，只是这会儿杨广得势，才壮了他的胆子，真是公平公正地判，也只能吃几日牢饭，故而姜嫽叫人按着他打了一顿，算是讨了杜家父母被人殴打的债。

说罢，便绕过秦琼几人走了，那齐国远也是鸡贼，悄悄摸到了巷子里，向那姑娘的暗卫借了那麻袋，请他们帮忙按着仆从和宇文成祥，伸手招呼其余五个兄弟赶紧来动手。

半晌，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刚刚若非王伯当几人及时赶来，她恐怕下狠手叫他手足尽断、张口不能言，以此叫他难以指认，此刻却始觉冲动，杜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打砸了，若真下此狠手，恐怕无论真相如何，宇文化及都要与杜家不死不休了。

是这些日子杨坚的病和杨广的行为以及朝堂上的乱象叫她不由自主地迁怒于这纨绔子弟。

……不过也不止这个，姜嫽远远便瞧见了骑着马巡夜的宇文成都，心下怒火更胜，掉头便走。

她在人群中瞧见了宇文成都，宇文成都坐在马上，竟也一眼瞧见了人群中的心上人，只是此刻还要巡夜，便只能眼睁睁瞧着她走远。

然而前面却有人吸引了姜嫽的注意，却是个紫面汉子，身高体大，二目如电，一派英雄气概，手提一张弓，直奔宇文成都而来，却看那弓，铁背铜胎，双头镶着犀牛角，弓弦是九股鹰筋拧成。

饶是不懂弓的姜嫽，也能看出这是一张上好的硬弓。

而宇文成都上手一掂量，就知道这弓有三十来斤，双臂没有八百斤的力气开不了，姜嫽意味深长地看了雄阔海一眼，心道这恐怕不是普通的卖艺人，而是来挑衅宇文成都的。

她心里有些拿不定这人是敌是友，便干脆驻足旁观。

宇文成都原本也觑破此人不怀好意，想着将这弓拉断了事儿，却见得人群都围了过来，就连他刚刚心下着急却追不得的那人也留在这里看，便改了主意，问他：“只要拉十个满儿？”

雄阔海点头称是，他便笑道：“若只拉十个满儿却没甚意思，倒不如你我说十个地方，若我射中了，弓便归我了。”

熊阔海如何不依？京师殿帅府的兵士却将百姓遣开只叫远远旁观免得误伤，又向周围摊贩行人借了几样东西摆在各处。

熊阔海首先叫道：“要你射那五十步外两人抱腰粗柳树上红叶子。”

宇文成都闻言，双臂发力拉开了这把震天弓，一柄长弓如满月，将军目如鹰隼，身姿挺拔，一松手，离弦之箭便飞了出去，正中那红叶，稳稳地钉在树上，叫那士兵去拔，权且几个人方才拔出来，那柳树上却是比一根手指还深一个洞。

百姓见了，口中喝彩叫好如浪潮，熊阔海心下佩服又吃惊，宇文成都却将视线偏移，对上了一双秋水眸，神色便松动了些，姜嫽措不及防对上了这道视线，又一想方才才打了他三哥，心中更恼怒了，再扫了一眼熊阔海，将他容貌记住，便转身离去。

接下来他二人轮流叫地方，宇文成都尽皆一箭射中，百姓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到了最后一箭，宇文成都却并不叫地方，只是道：“我要叫的位置不在这里，你可敢同我去？”

熊阔海已经被激起了胸中英雄气，又如何能否认，只道：“你若不是要害我，尽随你去！”

宇文成都大笑道：“好一个英雄好汉，我却不害你，跟我走便是。”

待他们巡街到相对僻静处，宇文成都便发问：“这弓是哪儿来的。”

熊阔海：……问得好，可惜他不能答。这弓是底下人献给一个达官贵人，又被熊阔海劫来的。

好在他一直警惕着，没被巡夜的士兵包围了，口中含糊其词，待到宇文成都的注意力有片刻偏移，他拔腿就跑，生生把人气笑了：“好，好，也不需问了。”

说罢，他怒喝一声：“这一箭，要着你后心！”

熊阔海一惊，顺势就要躲，却正中宇文成都下怀，他满弓而射，一箭正钻熊阔海后心，此时，一只手自小巷子中伸了出来，迅速将那熊阔海扯进巷子里，躲过了那追魂一箭。

却是秦琼几人，在这个巷子里打完了宇文成祥，怕他冻死在巷子里，明日不好同那姑娘交代，待到暗卫们看着他们打完离去后，除去王伯当回去安置杜姑娘一家，其余人便守在这里，时不时给他一脚，让他保持清醒，别被冻死了。

宇文成都下马进了巷子，那几人早就顺着周围民房跑了，只留下一个头上罩着麻袋、躺在地上呻吟的人，扯开麻袋一看，却是他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