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拍谋事

又过了几日，姜器约唐国公李渊过府一叙，欣赏她新整修的园林。姜嫽坐在房中，听着婢女恭敬地请她去林子里。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了出去，那婢女跟着她，却没进院子，只告诉她凉亭在何处，让她自己过去。

这一个园林一步一景，美不胜收，却一个人也无，而那凉亭飘着轻纱，被风一吹便是动人。

她推开了凉亭所有的窗户，静静坐在凳子上，等着李渊到来。

李渊被请来看园林，姜御史言道园林中心有一幽亭，请他前去一观，姜御史本人却迟迟不到场，他心下有所猜测，便在园子中闲逛了起来，终于看见了那个凉亭，中间坐着一个美人，桌子上摊着一张羊皮纸。

那美人眉目之间肃杀之气颇盛，一时之间，李渊竟不知该不该上前，他顿了片刻，最终还是上前了。

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图纸，那张羊皮纸不大不小，勉勉强强能放得下隋朝江山。

他坐了下来，踌躇片刻：“姑娘为何在此？”

姜嫽似乎全然剥下了那些恭顺的伪装，她的微笑中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冷漠：“为了唐国公续命而已。”

李渊猝然站了起来，姜嫽却坐在那里，不动也不怕，只淡淡地坐在那里：“怎么，我说错了吗？陛下忌惮您，太子厌恶您，晋王想拉拢您……”

“您难道不需要续命？”

她笑道：“唐国公，太子想您死呢。”

这便是李渊的心结，他受宠于帝后，却同样为皇帝打压，而杨勇——

一个蠢货还身居高位，能造成的杀伤力比聪明人不知大了多少！唯独只有晋王，可是当今是开国君王，擅自参与党争，投靠晋王难道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成？！如果他真的敢站队，皇帝就是快死了也会先剁了他！

姜嫽看着他，那双清透的琉璃眸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吟吟道：“不，唐国公，晋王也未必呢。”

“我们打个赌，就赌晋王在太子要杀您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唐国公允了这个赌约，几日后，他托姜器送来了几张信笺和一些银票。姜嫽随意翻了翻信笺，信笺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她拿起来对着光看了一眼，便微微勾唇：“唐国公真是个妥帖的人。”

说罢，便将几张信笺收拢，恰好今日是如意和她约着出去赏花的日子，姜嫽便换了身衣裳，外出赴宴。

她平日里是不喝酒的，也约束着如意不要多饮，今日却欣喜非常，便多吃了些酒，醉意上头，素白洁净的面容上浮现了些许醉意，修长右手支着头，凤眼朦胧，竟显露出些许的骄狂轻快来：“如意，你可要记得我。”

如意也吃多了些酒，迷迷糊糊地道：“我当然会记得姜姐姐。”

那榻上美人如同没骨头一般，倚在靠背上，略显轻佻地抬起来如意的下巴：“如意，我们还会再见的，一定还会的。”她宛如承诺，话语笃定，如意醒来便忘了，却莫名令宇文成都记在心里，记了好久。

直到两个多月之后，小郡主还有几日便要随晋王离开封地，去京都了，姜府也无甚动静，乃至于宇文成都护送小郡主离开时，姜嫽也只是差人送了封信，许是那次大醉之后她性子中骄狂矜傲的一面现了出来，书信上只神采飞扬几个字：“如意，在长安等我。”

刚刚到长安不过月余功夫，便出了一件事儿，一件大事儿，太子命人刺杀李渊，一时间，这鲁莽的行为在长安激起千层浪，晋王府在得知这件事儿后积极地蹦跶，直接派出了宇文成都送了一封安慰信给李渊。

宇文成都对并州很熟悉，他牵马入城门，去拜访唐国公府，却见李世民一家人正忙于收拾东西，李渊收了信却没见两分喜色，反而愁绪更多，虽然收到晋王的信，李渊却并没有很高兴。

他脸色很沉，沉得谁也不敢靠近，唯有窦王妃端来了一碗绿豆汤：“消消火吧。”

李渊摇了摇头，满头愁绪：“怎么喝的下。”

窦王妃默然，他们全家都知道那个赌约，姜嫽当日笑吟吟道：“唐国公，晋王殿下会送书信安抚您，可并不会做任何事情缓解您的尴尬处境，相反，他希望您的处境越尴尬越好，而来送信的，必然是大家都知道是他的人。”

李渊勉强振作精神：“先将宇文成都引到后厢房去安置一番，我即刻去信，问问姜姑娘如何是好。”

他本来就不是个特别有决断的人，否则日后也不会出现捧着太子又舍不得二子，在两者之间反复横跳，封了李建成当太子，却还封了李世民两个三省长官的职位，让李建成在东宫内彻夜难眠，让李世民最终弑兄夺位。

还不待他将信笺送出，一张信笺便通过特殊的渠道到了唐国公府，这些信笺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可若是对着光从某一个角度便能看到不同地方的印花，同一批上的印花印的位置并不相同，这样，日后就算有人发现了，也最多是一张信笺被替换，第二张信笺上的印花位置不对，自然能知道有人发现了。

而这些信笺是通过唐国公府的一个点心铺子传进来的，如果当日有同印花模样一样的点心，就表明可以安全传递，姜嫽将信笺交给掌柜即可，若是没有，就说明唐国公府出事了，请她不要传递信笺。

李渊并没有告知姜嫽这些，是为了考验，也是为了保密，此刻却接到了信笺，叫他心下安了些。待他看完信笺的内容之后，神色微亮，当即去寻了自己的夫人，如此这般商量了半晌。

于是，在第二日宇文成都拿到回信即将回转长安的时候，国公府托付给了宇文成都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请他护送去长安。

“姜姑娘？”宇文成都怔愣了片刻，他尚且记得那个女子，烟雾薄暮，她行其间，眉目舒展，却有愁意。

窦王妃笑道：“正是呢，这丫头同我家有些亲缘，虽不深厚，却也不能见她跌在泥潭里。”这话带了些隐喻，姜御史的官声一向不好，她如此说便是为了掩盖真正送她去长安的原因，窦王妃拢了笑意，颇为忧心“只是我们毕竟远了些，也只有这么个给人远远送走的法子。”

姜嫽见了他，神色带上了两份讶异：“宇文将军？竟是你？”她笑意盈盈，调笑了一句“莫不是宇文将军在长安做事儿烦了，回并州透透气？”

宇文成都并不看她，对她的调笑也有些无所适从，耳根都红了些：“并不如此，王爷派我给国公爷送信罢了。”

姜嫽看起来温雅柔弱的样子，但是骑在马上却颇为英姿飒爽，她一勒马绳，挑了挑眉，那股自宇文成都认识她便一直萦绕在眉间的郁气已然尽数消散：“宇文将军，咱们可要赶快了，别让如意等急了。”

说吧，她喝了一声：“驾！”

那匹血红的宝马在道路上狂奔起来，宇文成都随后也驱马前行，两人一前一后，纵马在大道上，一会儿竟起了比拼的心思，宇文成都狠狠一夹马肚，马儿吃痛，一下子狂奔起来，同姜嫽并驾齐驱，姜嫽侧头看了一眼宇文成都，虽未言语，跃跃欲试之情溢于言表，她抽了马一鞭子，便再次拉开距离。

直到天幕黑了下来，这场无言的比试才停下来，两人驱马慢慢前行，宇文成都也终于有机会问出他一直很疑惑的那个问题：“姜姑娘，为何国公爷会送你去长安？”以唐国公的权势，就算是要保下姜嫽，也不一定要将人送走，还送去长安。

姜嫽洒脱一笑：“也许是帮李家看他们的祖宅？”

宇文成都被这个回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却见她粲然一笑：“宇文将军，想那么多作什么？”

宇文成都看着她，她眉目洒脱舒朗，已经全无忧愁神色，或许，送她去长安真的只是为了避开姜御史罢了，他敛了思维，不再多想，带了些温柔应和她的话：“……是，确实没必要想太多。”

当两人回到长安时，原本要在城门口分道扬镳，却恰逢长安花灯节，鬼使神差的，宇文成都询问姜嫽：“长安今夜恰逢花灯节，姜姑娘可要赏一赏这长安的花灯？”

“花灯？”姜嫽抬眼看去，一片璀璨明目，万家灯火印进她的眼里，那双黑眸此刻灿若星辰“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