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

苏言进入落叶岭的第十日，雨。

丞相府内一切如旧，北堂玄夜从宫中下朝回到府上之时已是暮色降临，他穿着一身玄色，墨发用金冠束起，腰间配一条玉佩，步履沉稳，行走在长廊之中，眉眼淡漠，不喜不怒，却看得出来心情极差，但并未显露半分暴躁。

荆羽跟着自家大人这么久，自然看得出端倪。

“大人，今儿怎地回得如此晚？”荆羽说着，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

北堂玄夜伸手接住，没有说话，步子也未曾停顿，穿过花园，径直往书房走去，荆羽紧随其后，只觉自己今天似乎问了个多余的话。

“荆羽，苏言走之前留下的名单，你都核查清楚了吗？”

荆羽闻言连忙道：“已经核实好几遍了，绝对不会错。”

北堂玄夜点头：“那便好，是时候给赫连钰送一份大礼了。”

“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和豫王爷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荆羽不解。

“井水不犯河水，是因为还不到需要动武力解决的程度…”北堂玄夜眸光微闪，语气低沉：“豫王野心勃勃，早就想取代陛下坐上皇位，又有太后在其后推波助澜，他们只是碍于忠于先皇的几位股肱大臣的威慑，才迟迟没有动作，本相与豫王明争暗斗数年，如果不是苏言提供这份名单，恐怕依然没有办法掣肘豫王。”

“大人，既然一直相安无事，这次为何如此着急？难道是因为苏言？”

北堂玄夜脚步忽而一滞，望向玄窗外，目光幽深而悠远，仿若透过空茫的黑夜，望见某处：“她回来，定是不愿见到赫连钰与沐宛意成就好事。”

荆羽欲言又止，这也是他所担心的，苏言已入山十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大人，苏言能不能活着走出落叶岭还未可知，我们现在贸然出击，万一打草惊蛇岂不白费功夫。”荆羽忍不住劝阻。

北堂玄夜皱紧了眉头，“本相此举也不是全因着苏言，赫连钰如今高涨的气焰不得不压一压，尤其是陛下不在宫中这段时日…”

荆羽惊呼：“陛下又…出宫了？”

朔方国当今陛下赫连瑾的帝位为先帝亲传，他也算不负众望，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三年来也算国泰民安。

但是只有北堂玄夜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一直自我怀疑，说道自己并不适合做一位君王，如果不是有北堂玄夜与几位肱骨老臣撑腰，他根本没有资格坐上那至尊宝座。

论谋略治国，赫连瑾自愧不如北堂玄夜，论权谋心机，他自叹比不上他的那位“美”名与残忍齐名的皇兄赫连钰。

北堂玄夜常劝自己这位皇帝兄弟道：“你虽不善于统帅军队征战沙场，但你懂得如何让百姓过得更加富足、更加安康，让每一位黎民百姓都能够享受到盛世繁华，由此看来，你算得上一名合格的君王。”

可赫连瑾偏偏不听，只当北堂玄夜是为了安慰他，劝一次，他便妄自菲薄一次，后面直接当起了缩头乌龟，隔三差五换上轻装便服，仗剑天涯，去寻他的江湖梦，而宫中那位，便是北堂玄夜安排的替身罢了。

“是啊，他又出去了，不知道这次又去何处劫富济贫了。”北堂玄夜喃喃自语，目光幽深如寒潭。

除了担心赫连瑾，北堂玄夜明显感知到自己内心深处还挂着一个人，毕竟，他也不希望那个女人就在落叶岭殒命，养兵千日，还未到用兵之时。

十日，如果她没死，应该走到问情峰了。

落叶岭，问情峰。

苏言盯着横亘在眼前的山峰，眉梢微挑，这就是所谓的问情峰么？

“王大哥，我们能不能绕过这座问情峰？”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能避开最好。

王强微微抬头，斗篷湿了一大半，雨水顺着银灰面具滑过他的菱唇，流淌到下颌，颗颗滴落，良久，才听他道：“小苏苏，咱俩运气不太好，今儿正巧赶上了这座山的‘问情’期，怕是绕不过了。”

雨水有些糊眼睛，苏言抬手擦了擦，“问情峰的问情期，什么意思？”

王强摇了摇头，“说不清，道不明。小苏苏，这里很危险，待会跟紧我，不准乱跑，记得听我指挥，闭上眼睛，不许看不该看的东西！”

王强伸出手，示意苏言牵上他。苏言递过手去，很快就被紧握在温热的大掌中。

这是一只粗糙的，满是茧子的手，掌心布满伤痕，但却温暖异常，就像小时候摔倒后，父母抱起她时的那种温柔，令苏言有些失神。

她想念父母了，虽然她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从小感受到亲情关怀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