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亡

何顒不久后就被抬走了，而荀攸也在不久后被告知可以出狱了，原因是董卓被杀。

　　荀攸此时又重新获得了失去已久的自由——他便像樊笼里的鸿鹄，一出笼子，便呼啸着飞上青天。那奸邪之人已被人们践踏得粉身碎骨，百姓纷纷起义反抗，这些更是给荀攸的心灵带来了许多润泽。

　　但不久后他又迷茫了——该上哪儿去？

　　战火纷飞，硝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霸主争夺天下。就算获得了自由，终不免被这些侵袭。

　　于是荀攸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去蜀郡。即使那条路遥远艰难，但他也愿见到那山川森林。

　　他启程了。

　　一路的辗转颠簸，使他连走路都有些喘不过气来。那蜿蜒曲折的路、无边无际的烽火、无穷无尽的士兵、尸骸遍地的战场……荀攸挣扎在压抑而残酷的世界里，眼里的光芒也渐渐消失了。那最初的青云之志，仿佛一不小心就从他的手里溜走了。

　　他心里不仅有失望，还有一丝丝绝望。与其奔波在这混浊无救的世界里，还不如来份解脱，隐居也行，死亡也罢。

　　漫长的路也终会有甜处。他不过多日就进入了楚地。那绵延的大山飞入他的眼帘，伴随着那青天白云，一下子将他身上的污泥洗刷干净了。他的眼眸子也终于有了光泽，唯有这不同于灰色的绿色，方是世间最美好之物。

　　他感到腹内有些饿了，便在人烟稀少的连绵绿色中，找到了一个小屋子。伸手叩了叩门，一位四十多岁的人在木门敞开之时闯入荀攸的眼帘。他不动声色，便将荀攸邀请进了屋里，并且斟好茶了。

　　荀攸要了一碗饭、一盘肉、一碟青菜，便朴素的吃了下去。那人就坐在暗处，手里翻开了一本书，悠悠然的看着。他们互相都无言，只是静静地在干着自己的事、叩着自己的心，将往事一一翻涌，却不吐露。

　　少顷，外面忽然飘进一丝清悠的歌声，无忧无虑，又高压深远。荀攸不禁停下了手，只听他们唱道：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在这风一吹便是一片绿浪的竹林里，风吹来了隐士们的高雅情趣。荀攸不禁呆住了，好似这是他的志向，又好似这不是……

　　他怔怔的望着外头，思绪胡乱飘飞，竟不自觉粘在了荡漾的绿色之中。

　　那人也在黑暗中瞥见了这一霎，笑道：“先生不会是想去寻求像鄙人一样卑微的人吧？”

　　荀攸回过神来，见那人早已坐在了他的身前，深邃的眼眸子明亮而清澈，与世人浑浊的眼珠浑然不同。

　　“能欣赏这些歌谣的人，必然都是高洁之士了。”

　　“不敢当，只是喜好这些歌谣罢了。”荀攸谦逊道。

　　“你志绝不在此，只是无处可实现罢了。”那人从笑语转为悲叹，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我本也像你一样，愿为天下苍生寻求正义，谋求幸福。可世违我愿，最终我成为了一位隐士……”

　　“那你的志向……”荀攸脱口而出。

　　“那也是曾经的我了。”隐士叹道。

　　荀攸不禁有些怅然，只听得外头歌声又起：

　　“日月昭昭乎侵已驰，与子期乎芦之漪。”

　　这乐音将荀攸的心牵扯过去，灵魂也随之起舞。但随即他又捕捉到另一处歌声：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这一处的铐镣又将适才的轻羽扯了下来，也就是在这一霎，荀攸的心猛然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望着隐士，笑了笑：“我还是得走的，我愿不渝于志。”

　　隐士听了这坚定的话语，感慨万分，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你去吧。那鲲鹏的翅羽，我又如何能及？”

　　荀攸望了那隐士许久，方才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隐士也不作强留，只是望着他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荡漾着的绿竹之中。

　　荀攸脚步匆匆，想着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但走了几步路，他却不由自主的停下了。

　　他回过头，对着那绿竹摇曳处，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