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

从菜市场出来的时候安欣仍然是浑身不自在。

唐小龙和唐小虎突然变得谄媚的笑容，高启强一脸懵的表情都让安欣明白，他一直追求的作为安欣个人的价值在这一瞬间仿佛又被否定了一次。

至于李念，嘴里叼着的糖棍自由落体运动掉在了地上，对唐小龙和唐小虎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目瞪口呆。

晚上，李响带着李念和安欣去外面下馆子，李念坐在李响旁边吃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地咬几下筷子再去夹下一筷子菜。

至于安欣，坐在李响对面一言不发，菜都上齐了，李念的盘子里骨头都堆成一座小山了，他的盘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李响“别光愣着，你吃啊。”

见安欣不动，李响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安欣的盘子里，被安欣拿着盘子倒回了锅里。

李念刚想出声说话的时候，安欣重重地把筷子放在盘子上。

塑料筷子和陶瓷盘子撞击的声音格外刺耳。

安欣“为什么要搬出安局？”

安欣脸上隐隐有怒意，相比之下李响显得格外的云淡风轻。

李响“你看，我提安局还给你丢人了？”

安欣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安欣“他不是我爸！”

李响“他跟你爸是过命的交情，从小又都看着你长大，对你也不错，又都姓安，那不跟爸一样吗？”

作为旁观者的李念快要被李响的话绕晕了。

安欣无语了一瞬。

安欣“我承认我当警察是受他们的影响，但是我也不要靠他们的关系。”

安欣“我到我们公安局也是自己考上来的，我能自己当好一个警察，而且呢是一个好警察。”

李念朝着李响投去同情的目光。

怎么样怎么样，被教育了吧。

让你在外面乱提人家的关系。

察觉到了李念的目光，李响一转头就对上了笑的幸灾乐祸的李念。被抓包的李念手一僵，筷子上的肉肉没有夹稳掉在了桌子上。

李响上下打量她的眼神好像在告诉她“让你幸灾乐祸这下遭报应了吧”，然后从挑了一块几乎没有什么骨头的排骨放在她的盘子里。

李响“师父说了，明天我们一起去黄翠翠的老家调查一下，你到时候跟好我们。”

李念“知道啦响哥哥。”

李念夹起李响给自己夹的排骨送进嘴里，把脆骨咬的嘎嘣脆响不带停的。

-

黄翠翠的老家在勃北市，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坐的李念屁股都麻了，一身的精力无处释放，一下车就拉着两个哥哥往里面走，挨家挨户地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黄翠翠在村子里的名声不太好，一听李念问起她，立马摆摆手说不认识然后赶忙走开，留下李念他们三个人在原地发愣。

连着问了几个人，终于有一个小卖部的老板给他们指了路，眼里能很明显地看到他对他们三个人的嗤之以鼻。

一间破败的小屋，门前种了一颗大树，挂着正在晾晒的渔网，一个穿着粉色粗布衣服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玩儿，旁边坐着个老奶奶。

李念“大娘您好。”

李念走进院子，很有礼貌地跟老奶奶打了声招呼。

“你们是……”

李念“我们是警察，想要向您了解一些关于您女儿的事情。”

说明来意之后，老奶奶点点头从屋里搬出来三张凳子，示意他们坐下说话，又给他们倒了三杯茶。

李念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李响坐在老奶奶面前的一张凳子上，掏出笔和本子准备坐记录。安欣则是站在树上挂着的渔网后面，看着小女孩儿玩。

确认李响已经准备好了，李念便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上面是她罗列出来的一些问题。

担心老人家接受不了女儿去世的打击，李念刻意地避开了一些问题。

李念“大娘，您女儿她最近有回来过吗？”

老奶奶叹了口气。

“黄翠翠啊，她都一年多没回来了，是死是活我不知道，自己养的崽也不管。上次回来的时候买了一堆衣服啊玩具啊什么的，没待几天，跟老头子吵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李响“那，您老伴儿和黄翠翠是为什么事儿吵啊？”

提到这件事老奶奶的语气就变得严肃了许多，还隐约带上了一些愤怒：“她说去城里打工，可都干的什么村里早就传开了。”

李念看了一眼一旁蹲在地上玩耍的女童，突然格外的心疼，抿了抿嘴没说话。

李响“她平时也不打电话回家吗？”

“家里没电话。”老奶奶说着，手里处理渔网的活儿停都没停。

旁边，安欣躲在渔网后面，想要逗逗正在玩儿的小女孩。小女孩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安欣，看了几秒之后又低下头，将小手里拿着的一点点米饭抹到地上，看着那些黑色的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

原来是在喂蚂蚁。

李念看的有些出神，李响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专心一点。

李响“大娘，那您想想，平时跟她走的近的、联系多的，亲戚啊朋友啊，邻居同学什么的，有没有？”

大娘掀了一下正在处理的渔网，似乎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李响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眼李念。

李念会意，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几个问题。大娘被问的肉眼可见的烦躁，回答的也含含糊糊的，没有什么非常有价值的信息，李念等人只能收拾东西结束询问。

走到村口，方才那个蹲在地上玩的小女孩跑了过来。

“叔叔！姐姐！”

三人闻言停了下来。

小女孩跑到安欣面前，安欣笑着问道。

安欣“怎么了小妹妹？”

“我妈妈是坏女人吗？”小女孩仰着头看着安欣。

李念和安欣被问的原地愣了一下，站在汽车边的李响也转头看向这里。

安欣缓缓蹲了下来，与小女孩的视线齐平。

安欣“你说什么？”

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我妈妈是坏女人吗？”

李念悟了，看来是村子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太多了，小女孩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一点。

安欣转头看了一眼李响，却见他也是一脸的五味杂陈。他纠结了一会，摇摇头，朝着小女孩挤出一个笑容。

安欣“不是啊，怎么了？”

小女孩低头揪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村里的人都说，我妈妈是坏女人，我是野孩子，没有爸爸……”

李念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到嘴的那些安慰的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安欣温声开导。

安欣“没爸爸你怎么来的？你当然有爸爸。”

安欣“但是你爸爸现在……工作忙，所以等他忙完工作就会来看你的呀。”

“那我妈妈呢？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闻言，李念鼻尖酸了一下，下意识地吸了一下鼻子，赶紧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拆开塞进嘴里。

糖是甜的，可是苦涩却在心底蔓延开来。

这么小的孩子啊……

安欣心里也是一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安欣“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安欣“她说等将来你……你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她就会来看你。”

李响叹了口气，拉开手中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来一包平日里充饥用的饼干。

李响“安欣。”

安欣回头，站起来接住李响扔过来的饼干。

安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瑶瑶。”

安欣点点头，双手拿着饼干将它放在小女孩的手中。

李念双手插在口袋里，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糖果包装，待安欣转身去坐车，她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棒棒糖。

“姐姐，这是什么呀？”

因为家里穷，小女孩没有见过棒棒糖。她盯着李念熟练地撕开包装纸，将粉红色的糖果递到她唇边，淡淡的香味传到鼻子前，小女孩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含住糖球，甜甜的。

李念“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吃颗糖，这样心情就会变好哦。”

说着，李念将口袋里装着的四五块奶糖水果糖放进了小女孩衣服上的小口袋里面。

李念“可是也要记住，一天不能吃太多哦。”

李响“念念，该走了。”

李念应了一声，笑着跟小女孩道了别，站起来快步跑到车边。

小女孩低头看了眼安欣给她的饼干，又看了看满满一口袋的糖果，站在原地看着李念三人的汽车渐行渐远。

李念含着糖，缩在后座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在副驾驶上的安欣在车里回头盯着小女孩看，直到小女孩的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才转回身。

李响抬眸通过后视镜看了眼李念，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系安全带的安欣。

李响“我觉得你啊就是选错行了，你就应该当婚礼司仪去，天天见证幸福时刻。”

安欣不写地“切”了一声。

李响循循善诱道。

李响“师父说了，难受，就是看的少，看多了就习惯了。”

安欣“那习惯了不难受了，不就是麻木了吗？”

安欣下意识地反驳道。

李响“麻木不见得是坏事啊？”

安欣“那麻木也不是好事啊。”

李响“是不好。”

李响转头看向安欣，朝着他说的同时，也暗中朝着后座的李念说。

李响“但你，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