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万重山

　　一早，孟山唐起身感到了身侧空空，向院子望去，复生在那里坐着发呆。

　　他靠在锄头旁，对着那棵桃树，眼神空洞。

　　孟山唐理好了衣裳，缓缓走出去，来到了他的身后。

　　嗓音温润，长相却是清冷绝尘：“你干什么去了？”他的声音让复生回过神来，他惊奇的看向站在那儿的孟山唐：“啊？你醒了啊。”

　　“我又不是鬼。”

　　哦对，复生拍了拍脑袋，赔笑着：“啊，可能是我做鬼太久了都快忘了人需要睡很久。”

　　他笑脸盈盈，话音落便拿起锄头继续开垦那一小块地。

　　黄土翻开来，手指从一旁的篮子里拈了些种子，洒入坑中，而后盖上泥土，洒了些水后他便蹲下身来，将衣摆塞入腿间，静静地发呆。

　　天上的骄阳透不过幽深的树林，孟山唐拖来一把椅子，瘫坐在上边儿打了哈欠，惊走了停歇在门框上的麻雀。

　　翅膀扑棱着划出一道“云霄”，孟山唐将胳膊撑在大腿上，望向复生发问道：“所以你一大早起来就为了种个东西？”

　　“对啊。有问题么？”复生转过头，一双丹凤眼里透露着一股的傻气，壮实的身躯蹲在地上像只哈士奇一般。

　　孟山唐满脸扭曲的看着他。

　　此时山下城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起义，一群人围在县令府前，为首的壮汉举着一面棋子大声吆喝着：“县令！有本事你就出来！凭什么狗皇帝要我们干什么你都点头！我儿子都死了你知不知道！”

　　孟凡坐在院子里，头痛的听着他们在外边儿嚷嚷。

　　自己的儿子跑出府他找了整整三天都没能找到，陛下又叫他调配一些农民去服徭役，在边塞修建宫殿。天子的命令谁敢不服从？纵使他心中有千百般不愿，但他要是不做，那可是满门抄斩！

　　小少爷孟山唐在山上浑然不知山下过不了多久便将血流成河。他只是悠闲的坐在那儿，看着复生逗会蛐蛐，又拿稻米抓鸟儿。

　　嗯…三百年前的镇国大将军就是这个得行？

　　他摇了摇头，转身进了房，留下复生站在原地。

　　轻微的叹息声在他转身后从喉中溢出。复生满眼通红的看着他，捏死了手中那只刚刚抓到的麻雀，禽兽的血液顺着细长的手指滴落，融入黄土之中。

　　他抬头，冲关上的门露出一个微笑，墨发挡住左眼，手上的血液在慢慢干涸，青筋暴起，喃喃出声：“总会想起关于我的一切。”

　　他转身，下了山。

　　一身黑衣，斗笠的面纱遮住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浑身散发着嗜血的气息，一把银剑走遍天下。

　　复生驻足在县令府前，轻轻叩响房门，嗓音嘶哑冷冽：“我有办法让这场起义停止。”

　　孟凡端坐在大厅里，此时府中一个人也没有，全被他送去紧急避难，他本想着自己来面对这一切，却不曾想过山上有一只爱上了他儿子的山鬼寻来。

　　“县令，在不准我进去，封刀之下不留人。”复生透过门缝，闷声笑着。这世间，人类的软弱是最好拿捏的，孟凡也算是勇敢的。

　　孟凡深吸了一口气，并未做答复，门外那人却是铁定了心要让他开门，随即放出最诱人的条件：“你的儿子可在我手上。”复生摘下斗笠，踹开房门。

　　阴风吹起，他的黑袍简朴，在他身上却似阎王收割生魂，阴风吹起了院子里的枯叶，男人英俊的面庞上带着危险的笑容，银剑并未抽出，却能够感到，这是把沾染了数千人血液的剑。

　　他踏着轻快的步伐走来，带着那唬人的话语。

　　孟凡不禁浑身颤栗，说话是也是带着颤的：“你究竟想要什么！我不过一普普通通的小官员，给不了你什么！”

　　“我又能要什么呢？”他什么也没说，一切却又尽在话语之中。

　　他蔑视了一眼准备与他肉搏的孟凡：“放心，不杀你。”

　　孟凡一愣，看向他：“你真的…有办法吗？”

　　“我可以帮助你很多很多的事。”他一顿，笑了笑，一改刚刚那副阴暗，像是渡上了一层阳光：“但是，我只要你的儿子能够幸福快乐，我想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一切事，当个江湖侠客也好，做个贵公子也罢，即使他有很大的野心想要叛国也无所谓。”

　　“我只要他开心，他的后盾，不只是你，不只是这个府，他的后盾还有我。”

　　孟凡呆愣在那里，半晌，他缓慢的呼出一口气，似是用了终身去思考这个并不困难的要求。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有多么强大，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他强大到连皇帝老儿都敌不过。

　　重重青山外是另一片天地，孟凡拖着那副逐渐衰老的身躯，打开了府门，放任那群人冲进来，他在复生的庇佑下毫发无损，一阵风吹迷了那些人的眼，孟凡趁此机会得以喘息。

　　他提高了音量，冲着那群人大喊着：“父老乡亲们！今日起，我县令！就算是被诛九族，也要维护我们平民老百姓的人权！不能让那暴君把我们当狗使！即日，我孟凡，任由你们使唤，我愿倾家荡产去给你们讨一个公平！”

　　那群人呆呆地站在那儿，手里准备落下的菜刀、镰刀皆停留在半空。

　　带头闯进来的人抿了抿嘴：“得了吧，谁不知道你县令就是个懦夫！”

　　“对啊对啊，要不是因为他，我家闺女哪用的着以泪洗面。”

　　“这话从谁口中说出来我都信，唯独从他县令口中说出来，我是八辈子都不会信。”

　　人群又闹了起来，纷纷攘攘，他们正激动时，准备提刀就上，清冷的声线打破局势。

　　孟山唐一身尘土，面容衣冠却是那般整洁，他背着双手，清风似的从后院走来，俊冷的脸上满是不耐烦：“信不过我爹，那便由我来。”

　　复生看向他，柳树拂过他的面庞，恍惚间，三百年前的那个救世主再度回到这副躯体中。

　　他将自己身上的银两扔给带头的人，懒散的发誓，却又那么惊天动地：“暴君一日不除，我孟山唐一日不得好死。”

　　“除暴君，卫祖国，从此，这便是我的职业。”

　　同样的誓言，同一地方，三百年前的孟山唐也在这座山下，对着他救下的人发着同样的誓，自此以后，他踏入腐败的朝政，倾尽自己为数不多的年岁，艰难的为众多百姓留下了最后一条活命的路。

　　如今一切又要重蹈覆辙，但是复生知道，这一次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护住他的性命。

　　无论如何，死的只能是他复生，不能再是那座巍峨的山——孟山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