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吴颜祖父吴澍原籍乃是青阳城人士,年轻时任职过当地的长史,为人正直,为官清廉,百姓无不称赞。奈何吴澍之子吴材修即吴颜其父尸位素餐,无所作为。
没曾想吴颜十岁那年其母柳氏患绝症身亡,祸不单行,吴材修于这年被革职。家道中落,家中无收入,一时家丁散尽,只余吴材修和其女吴颜其子吴忱住于乡下吴家老宅。
转眼柳氏已故四年,吴颜已是十四岁,其弟吴忱十岁。
这日又是柳氏的忌日,天还未亮,吴颜被噩梦惊醒,一时竟也睡不着了,又惦记起了到城中南街新开的医馆做工的事,当然能当上学徒更好。
原来其母柳氏祖上是从医的,家里人偏执地认为家业应传男不传女,可奈何她这一辈只有她一人,因此家业没落。柳氏虽然医术了得,却早早被父母安排嫁为人妇,一身医术无用武之地,只能教自己的孩儿,说于她听,也就是吴颜。吴颜受柳氏熏陶对医学很感兴趣,自己又略懂一二,前日去城中赶集时看到南街新开的医馆招工招学徒,因此想去。
可吴材修不肯,只道:“颜儿,你若去了,我和你弟的每日的午饭该如何,你知道的,你阿爹我无用,烧不来菜。”
“阿爹,无论我是去做工还是做学徒都是为了以后我们家生活能够不再如今这样每日白粥配青菜萝卜这么清贫,您也知道今年都没钱供阿弟上私塾了。我若只做这马倌,来回给您和阿弟烧菜做饭倒是方便,但来年怕是白粥都喝不上了,您好好想想吧。”吴颜气愤,却又无可奈何,怪就怪她这个天生跛足的爹偏又是个懒人中的懒人。
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去医馆的,昨日早晨吴材修终于同意了,他拿了些钱给吴颜,说:“颜儿,昨个儿是爹的不对,爹太不中用了,还拖累了你和忱儿。你娘生前也望你做你想做,做你能做。爹不想再拖累你了,所以同意你去。这去做学徒和当马倌自然不同,这些钱你拿好了,记得去买块布给自己做件像样的衣裳。”
奈何昨日下午吴忱不小心淋了雨染了风寒,这下吴颜又要去给他买药,因此给自己买布做新衣的事没了着落。
天终于亮了,吴颜收拾好自己去了清风堂,这便是城中南街新开的医馆了。
趁着店小二去抓药,吴颜瞧了瞧医馆中女子只有一位正在算账的,只见她雪白一张瓜子脸,又眉弯弯,凤目含愁,竟是个极美貌的女子,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吴颜动作局促地走过去问:“这位娘子,请问你是这的老板吗?”
“是”,女人收了账本, “奴家姓裴,小娘子唤我裴娘子就好。”
“裴娘子,我看外面那招工招学徒的告示已经撕掉,是不招了吗?”
女人抬头略打量了吴颜一番,回答道:“学徒不招了,但还招工,就还差一位,小娘子可要来?”
“我可以吗!”吴颜很激动。
女人故作思考了一番,又让吴颜等了等。女人摆出来几位药材让吴颜认,她都认对了,顺便还把每味药材的药效都一一说出。女人很满意吴颜,比自己意料之外还要满意,这样的小娘子不收做徒到是可惜了。
“小娘子可愿做学徒?”
“裴娘子,不是不招学徒了么?”
“也不差你一个”,女人微笑,“小娘子叫什么?”
这是真的要成为清风堂的学徒了,吴颜满心欢喜,竟没听见女人问她的名字。
“小娘子不肯吗,名字都不愿说与我听。”
“啊?没有没有没有!抱歉裴娘子。我实在激动,方才未听见你问我名字,”,吴颜回过神来急忙解释,“我叫吴颜。”
“哪个颜?”
“颜色的颜。”
“那我往后唤你小颜可好?”女人理了理吴颜额前方被风吹乱的碎发。
“自然可以!”
就这么,吴颜成功成为清风堂的学徒,裴娘子夸她有天赋,一听就懂,一学就会,短短一个月便学了不少本事,这对于她是个天大的好事。但吴忱的病病了半个月都不见好便是坏事了。幸得裴娘子施恩允许吴颜在清风堂抓药,钱以后再慢慢还即可,吴颜自是万分感谢。吴忱又连着吃了半个月药,病才慢慢转好,但不过几日又严重起来,每日咳,厉害时甚至咳出血。裴娘子给他了看过了,她说吴忱这病病得厉害,她也束手无策,京中到时有更厉害的大夫,她建议吴颜带着他去京中看病,吴颜又何曾不想,可这光是进京的费用都多,看病更要钱,这钱怎么筹,于是乎吴颜近几日愁眉不展,心情忧郁。
这日吴颜照常来清风堂,裴娘子出诊了,其他几位伙计都有事没来,于是乎她一人坐堂看店,无精打采之际来了客人。
“吴小娘子,一个人啊。”是一位年逾半百的老妇人,她每个几日便要来清风堂抓药。她自称徐媒婆,还说认识她爹和娘,她爹娘就是她做的媒,就这么每次来都与吴颜说上几句话,久了也算熟实了。
“嗯”,吴颜勉强打起精神,照旧给她抓了药,“您的药拿好。”
徐媒婆瞧出她不对劲,问:“怎么了是?”
“我阿弟病得厉害,裴娘子说要去京中找大夫才可能治好,可我甚至拿不出进京的钱,实在恼火。”
“你急需钱,我倒是有个办法,就看吴小娘子你愿意否。”
“什么?”
“沈家的小公子生了病时好时坏,大夫怎么瞧都没瞧出个所以然,家人就想着娶个媳妇给他冲喜,事成之后有六百两银子,这不吴小娘子你正合适,到时钱我们平分如何?”
“这……”平分过后就有三百两银子,那么吴忱进京看病就完全没问题了,这虽然是不错的,但她阿爹会同意吗,吴颜自己也是有些犹豫的。
“这什么这,你爹我替你问过了,他答应得可快了,你今晚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瞧你穿的怎么行,明早我就来找你,咱们就一起去沈府。”徐媒婆嘴都要笑烂了,即使吴颜未明确答应,她提着药就离开了。
晚上吴颜回了家,就看见吴材修笑得开心,手里还拿着一件极好看的衣裙,说道:“颜儿回来了,快看看,这衣裳你喜不喜欢,明日你就穿这身去沈府一定成。”
“阿爹,你哪来的钱买这衣裳?”吴颜预感不好。
“就你柜子里的镯子”,吴材修语气责怪,“颜儿,你还藏那么深,不知道你咋想的,要是早拿去当了我们家也不至于过这么苦。”
“当了!?”吴颜一把扯过吴材修手中的衣裳,声音哽咽,“这是阿娘留给阿弟唯一的东西,留给阿弟娶媳妇的啊,您知不知道?”
“爹知道,但你弟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更别说娶媳妇了。”
“您说的什么混账话!”吴颜大颗眼泪往外掉。
吴材修见了欲给吴颜擦,却被她躲开了,吴材修停在半空的手很是尴尬。
“颜儿,我的好女儿,你听爹说完”,吴材修着补道,“爹的意思是只有把镯子当了换钱,给你买身像样的衣裳,明日你去沈府才不会被人轻看了,要是成了,那三百两银子给你弟进京看病岂不绰绰有余。”
吴颜一把擦了眼泪,进了里屋。
“颜儿,不说为了爹,就说为了你弟,你也要好好想想啊。”
为了吴忱吗,柳氏走时吴颜就陪在一旁,当时柳氏摸着吴颜的脸,抚去她的泪,说道:“阿颜不哭,娘无用,以后照顾不了你了,你爹向来也不靠谱。以后恐要辛苦阿颜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你弟弟……”
吴颜坐在床上埋头哭,回想着柳氏那些话,再想到卧病在床的吴忱,妥协了。
“小沐看的话本子里,那些小娘子嫁人后都过得很幸福,我至少应该也会吧……”
小沐是以前和吴颜一同牧马的马倌,那小娘子爱看话本子,每日都会给她讲述话本子里男女主人公生活一向幸福美满,吴颜向来不信也不屑于,而如今这么说只是给自己最后的一丝安慰罢了。
第二日,吴颜如吴材修愿穿上了那件衣裳,把自己收拾出个样子出门了。
“吴小娘子”,徐媒婆一早便在吴宅院外等着了,“小娘子你啊果然是聪明人。”
“走吧。”
吴颜苦着一张脸一直到沈府外。
“唉呀,你得笑笑啊,苦着一张脸怎么行。”徐媒婆叫唤道。
待吴颜挤出一脸笑,徐媒婆方敲了沈府的大门。
门开了,徐媒婆笑脸道:“这位小哥,劳驾你回禀夫人,就说徐媒婆求见。”
“您稍等。”
徐媒婆和吴颜被领着进了偏厅,上坐的应该就是沈夫人了,她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吴颜竟看待了片刻。
“夫人,这就是吴颜了。”
“见过夫人。”吴颜回神道。
“面目但是生得白净”,沈夫人正眼看了吴颜一眼又问,“几岁了,家中还有何人?”
“十四了,家中还有父亲和弟弟。”
“这……”沈夫人抬头看徐媒婆,神情似有些不满意。
徐媒婆忙笑道:“回夫人她家原是不错的,奈何家道中落,爹天生跛足,弟娃还小,她一人照顾整个家,不容易的嘞,但她爹为不拖累她,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了。”
“什…”吴颜竟不知何时自己和吴材修断绝关系了,欲辩解被徐媒婆按住了。
“而且夫人,这孩子的生辰八字您是看过的呀,可是好得很,她如今一人也没个着落,夫人若是留下她,是积大德,给她留了活路,公子自然也会平安无事。”
沈夫人方才正过身来看二人,道:“我沈家是名门望族,高门大户,你嫁过来便是新妇,既然你家中原是不错,那礼仪什么的应是都懂得,这一点我到放心。行了,就你了。”
“谢夫人。”
“这沈府样样齐全,明日就可成婚了,你可安生些”,徐媒婆满眼满心是手里的钱,说话时都没看着她,“钱平分,给你,可拿好了。”
“都说定了,我自然是会安生的”,吴颜垂头,又问,“我阿爹要跟我断绝关系是怎么回事?”
“唉呀,没真的要和你断绝关系,但也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
“这还要我明说,你嫁进沈府,便是少奶奶了,得享多少荣华富贵,你爹得了你这钱便可带着你弟去治病了,以后日子也坏不了”,徐媒婆悄声说,“吴小娘子,你爹和你弟确实只会拖累你,听我一句劝,断绝了关系自然也是好的,好了不多说了,我走了,你好好的啊。”
吴颜还是去了清风堂把这些日子抓药的钱还给了裴娘子。
说明了以后就不能来清风堂了的缘由,裴娘子虽可惜吴颜,但无可奈何也未劝了。
回到家中吴颜把剩余的钱给了吴材修,再看了看吴忱。
“阿弟,阿爹过几日就带你进京看病,你乖乖的,一定要好起来。”
“阿姐,那你呢?”吴忱面色苍白,眼睛里却仿佛装着星星。
“嗯阿姐要在这学医,就不陪你们去了。”吴颜声音哽咽。
“去京城就不可学医了吗?阿姐,我们一同去吧,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吴颜被他问住了,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回头擦了泪。
“阿姐,是不是阿爹不要你了。”
“干吗这么说,阿爹怎么可能不要阿姐。”
“昨晚我都听到了,阿姐,不要,阿爹不要你,我要你。”
“傻瓜,阿姐我嫁过去是享荣华富贵的,可好着呢”,吴颜摸了摸吴忱的头,“你听阿姐的,乖乖去治病,自己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