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平日里吃饭时，孟宴臣是向来食不言的，但是文心又是一个工作起来十分认真细致的人，她坐在桌前做标本时完全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一语不发，两人就在餐桌上慢悠悠的边吃边聊天。

意外发现两人是本科的校友，还都在一个国家留过学，文心比他小三岁，现在博士毕业在A大任教，父亲是有名的国学教授，母亲是心理学专家。

“你时常出没这些危险的地方，你父母不会担心吗？”

“担心啊，一开始他们也是百般阻挠我学这个专业，可是我和他们打赌，在本科期间就在这个专业里做出点成绩，否则我就听从他们的，研究生阶段出国读语言学或是心理学之类专业，很幸运，我顺利拿到名校的录取书，一路通关，还在业内有了小小的资源基础，他们自然没办法阻拦我咯。”

“你很有勇气。”

“只要心中永葆热爱，目标迟早都会达到。那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孟宴臣抬头看了文心一眼，似乎是在犹豫要怎么说，“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文心倒是诚恳的猜测，“你的这个房子很有设计感，一看就不是一般的有钱人会有的品味。我猜你是设计师或者是搞艺术的。”

孟宴臣笑了，“房子不是我的，不过你对房子的称赞我会转达给房主的。”

“那…那个蝴蝶墙。”

“那个是我的，我在这里住了半年，也没什么特别必要的家当，只有这些蝴蝶标本是我的心头肉。”

“你该不会是我的同行吧？”

孟宴臣笑，“那倒是乐意至极。只是很不幸，我的工作无聊又沉闷。”

“看你物质条件不错，风格倒是很像金融男。”

孟宴臣闻言差点呛到，“差不多吧。”

文心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可惜，“哎。从我的角度来讲，你们的工作确实挺烦闷的，职场压力也很大，这也难怪你为了躲情伤跑到山里来，这么多年打拼是该好好放松一下。”

孟宴臣没打算和文心交代清楚自己的事，主要也是觉得没有必要。也许终究一场萍水相逢，终归要回归自己的生活，他并不会留恋于一场短暂无望的狂欢，也不允许自己为没有长期收益的事情投资过多的感情。

这也大概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只对许沁用心的原因吧，因为相熟，因为日久，不需要投入过多的精力维系。

文心突然心生一个主意，“我看这个雨也是奇怪，可能进山采集样本的计划这次要来不及了，我明天打算到山上的那个村落做些调查，如果你闲着没事，可以和我一起去，也算找个乐子。”

孟宴臣若是以往，必然是要推辞，可是他隐隐心中给自己留了诸多退路——工作？也没什么必须他来做的；家事？母亲现在更担心他身体健康状况，倒是其他事不再催促了。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应该是没有理由拒绝别人的邀约。

于是孟宴臣在自以为客气疏离的状态下，十分乐意欣然的答应了。

次日一早，文心来叫孟宴臣出发的时候，他只不过穿了一身户外套装。

“大哥！”文心哭笑不得，“咱们不是去隔壁村子串门，可能这一去，一天难说能回来。你就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准备啊？”

看看文心背着她的大百宝口袋，孟宴臣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带些什么，还是文心让他找来一个登山包，又从家中找了一些食品和水。

他没有做过冒险的事，旅行的时候也都有人为他打点一切，近几年工作后也都有助理、保姆为他的生活琐事忙前忙后。

如今却要独自出门，还要面临野外的生存环境，他看着文心给他的背包里塞满东西，这才有了充满冒险和刺激的实感。

他的心突然开始砰砰直跳，就像是小时候给许沁偷偷带出来兔子玩具，又或是把辣条偷偷带回家给她吃时的刺激感，但又不一样。可他太久太久没有冒过险，他不知道这种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只是好像“开心”的感受突然回到了心中，力量逐渐回到他近来有些孱弱多病的身体。

背包很沉重，他第一次承受这种身体上的负担，但是心中的负担却烟消云散了。

好在今天没有雨，天气有些阴凉，太阳似有若无的躲在云后，像是午后就能放晴的样子。

山路不好走，孟宴臣预料到了，却没想到这是一个根本没有路的“山路”。

淌着雨后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已经让孟宴臣很难跟上文心的步伐了，可当他看见山谷间河流上的铁索木板桥时还是眉心狠狠一跳。

——他现在打退堂鼓也有点太没面子了……这大概是孟宴臣近些年来所作决定中，最盲目的一次。

文心已经站到桥上，回头发现他还在原地犹豫，干脆一把抓过他的手臂，“这种情况下，越犹豫越害怕！一起走，我保证不会超过三十秒，就能度过这段桥啦！”

听文心说自己害怕了，孟宴臣的骄傲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他推开文心的手，“我自己能行。”

文心自然放开手，只是从桥上下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走在前面。

孟宴臣努力想要走出大胆自信的风度来，可是手上铁索抓得越紧，他就觉得脚下的木板越是摇晃。他闭了闭眼，想要让自己放松下来，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拖住他的双臂，这个姿势就像是从身后抱住他。

“别停下，往前看，别低头。”文心一本正经的冷静语气，却让孟宴臣的心里有些慌乱。

他的手放松下来，心里想的却全都是背后的温度，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河。

接下来好在没有什么危险系数比较高的路途了，孟宴臣看着身后的铁索桥有些唏嘘。

“这里的人长年累月就是这样出入的吗？”

“是啊。大多年轻人已经搬迁了，可是年长的人安土重迁，他们希望落叶归根，老死在故土。”

进了村子，一群蹲在村口玩石头的孩童看到陌生人纷纷局促地站起来，有胆子大的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

文心从背包的侧袋里摸了摸，抓出一把包装的五颜六色的糖，“小兄弟们，给你们点见面礼！”

小朋友们一拥而上，三言两语间，立刻和文心达成了合作。

文心问什么，他们都亲自指路带她去看。

“诶诶！小老三，你怎么不一起了？”文心甚至为了称呼方便给他们排了序。

被叫小老三的是一个小姑娘，她拽着路边的稻草犹豫着不再跟上他们的脚步。

“哥哥，我该回去烧饭了。”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她嗫懦着对走在最前面的“老大”说道。

小“老大”不耐烦的回头看她：“那你就自己回去嘛！”

“太远了……我害怕。”小姑娘被哥哥一吼，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本来一言不发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孟宴臣心突然就软了，小姑娘羸弱又怯懦，就像是初见的许沁。

文心本是打算在前面收集一个样本就地休息的，孟宴臣却径直走过去将女孩抱起来。

“我送她回家，稍等去找你们。”

文心转头对小老大说：“老大！你新招了我们几个小弟，不得带我们去见识一下咱们的大本营吗？”

小老大挠挠头，“啥子是大本营？”

一个小弟高高举起手：“我知道！就是老大你家啊！”

那小老大将头一昂，回头雄赳赳气昂昂的一挥手，“走！带你们回老大家！”

见哥哥准备回家，小姑娘不再赖在孟宴臣怀里，兴高采烈的爬下来去牵哥哥的手。

看着妹妹一脸甜笑的跟着哥哥，孟宴臣脸上也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

文心看着他，“心情很好吧！这些孩子是大自然养出来的，也许缺少礼仪规训，缺少教育培养，但是他们拥有最纯粹的快乐，最简单的行为方式，这样的人也许对现代社会和城市来说没有现实意义的价值，但是对于人类作为一种动物的角度来讲，他们才是真正的范本教材。”

“他们身上有很纯粹的感情，让我想起了我妹妹。”

文心担心他又沉浸到情绪里，“我带你出来亲近大自然的，能不能不要总是想乱七八糟的事了呀！”

孟宴臣回头看着她，眼神里都是温暖的笑意，看得文心微微一震。

“没有，我只是站在一个哥哥的角度，回忆过去罢了。”

纵然生活有诸多不完美，纵然感情有了诸多瑕疵和划痕，但将记忆停留在昨日还是停留在童年，他是可以选择的。

文心突然说道：“刚才听小兄弟们说，这附近有个山洼里有很多花和蝴蝶，一会儿让他们带咱们去看看！”

孟宴臣的情绪也被她牵动，“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