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恶魔永存

一个足足比蜂腰雌狮大两圈的动物从雾中出现。随着它的登场，周围的鬣狗立刻落荒而逃。高大的身体，强壮的手臂，硕大的脑袋以及一头百年难觅的金红色鬃毛。毫无疑问，这就是帕蒂鲁狮群新上任的狮王红飘带。

成年雄狮对鬣狗的压制力是无与伦比的。随着成年雄狮的出现，鬣狗们纷纷撤离，逃进了雾中。

蜂腰雌狮尾巴已经被咬断了，后腿上被咬出几个血洞，侧腹上留着几道牙印，如果红飘带在晚出现几秒，那鬣狗锋利的牙齿就会在侧腹上撕咬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肠子内脏什么的都会哗的一下流出来。那样的话，蜂腰雌狮真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红飘带低下高昂着的头颅，慢慢朝蜂腰雌狮走去。一边走一边慢慢甩动着尾巴。嘴里不断发出柔和的呜呜声。走到离蜂腰雌狮大约几米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不断摇动着如火焰般艳丽的鬃毛。和他当年在蜂腰雌狮即将离开帕蒂鲁狮群时的行为如出一辙。

蜂腰雌狮当然明白红飘带的意思，这家伙当然还是希望自己能回心转意，回到帕蒂鲁狮群。它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此时的它静静的卧在地上，犹如一尊雕像，两眼直视前方显得神秘莫测，此时在它的内心中，两股激烈的浪潮正在纠缠撕扯。

从感情上来说，红飘带在登基狮王宝座之时杀死了幼狮，本质上也不过是和黄巨鬣没什么两样的杀婴恶魔。它永远不可能和杀幼的恶魔和解的，更不可能和它回到帕蒂鲁狮群领地。可是，如果此时不和红飘带和解，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虽然自己几分钟之前遭到了鬣狗的噬咬，但鬣狗之前的攻击带着极大的精神侮辱，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如果回到狮群，在狮群的保护和照料下，痊愈是完全没问题的。可以在食物富饶的帕蒂鲁狮群领地安安稳稳地渡过余生。

可是，红飘带伤害了自己姐妹的感情，雌狮毕竟是以母系血缘组成在一起的群体。红飘带伤害了她姐妹们的感情，她真的能原谅这一举动吗？但转念一想，生命是自己的，为什么老被所谓的姐妹情谊左右呢？自己的姐妹真的值得自己这样吗？当时黄巨鬣登基的时候，自己为了被杀死的孩子与两只成年雄狮搏杀差点殒命，它的姐妹在哪里？自己被红飘带一掌打晕的时候，它的姐妹们在哪里？自己离群瘸腿生活朝不保夕处境艰难，它的姐妹们又在哪里？自己还在担心姐妹们的感情，人家可是连它的命都不当回事啊？自己整天这么姐妹姐妹姐妹的到底在图个什么？！

它就沦陷在这激烈的思想斗争中，两股对立的思想几乎要将它的大脑撕裂。

红飘带大概等的有点烦，迈着步子走到蜂腰雌狮身边来了，低下头准备试探性的舔一下蜂腰雌狮的脖颈，蜂腰雌狮正沉没于纠结的思绪旋涡中，脖颈上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它始料未及，它本能的窜起来，用伸出爪子向前刺去。红飘带自然想到了这一层。看到蜂腰雌狮暴起，立刻敏捷的向后退却两步。

红飘带眯起眼睛，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瞥了瞥蜂腰，扫兴的甩了甩脑袋，转身向雾里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发出低吟委屈的呜呜声。过了大约十几秒，他发出的呜呜声依然能够听见。

不远处，鬣狗狰狞的叫声又想起了，事实上，这群鬣狗根本就没跑远。它们忙着凌辱那只该死的雌狮，忘记了它们本来的目的：吃水牛尸体来填饱肚子。饥饿的肚子逐渐淡化了它们对雄狮的恐惧。雄狮虽然对鬣狗有着极强的威慑力，但面对一只四五十只鬣狗组成的超大群体，单只雄狮纵使能在鬣狗群体中如入无人之境，但在鬣狗群体的骚扰下想保住食物还是差点意思。这群鬣狗的领地与卡扎狮群重合，与帕蒂鲁狮群交际较少，因此鬣狗女王并不认识红飘带。当它意识到只有一只雄狮出场，还以为这是一只没有狮群和伙伴的流浪雄狮呢，纵使它们不能击败成年雄狮，四五十只鬣狗从它嘴里抢到几口水牛肉还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但是，毕竟是一只健壮的成年雄狮，加上此时是罕见的浓雾天，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能力大幅下降，鬣狗女王很担心雄狮会突然从雾里出现对它发起致命一击。但它没想到的是，这个雄狮竟然一直发出呜呜的吼声，这毫无疑问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这也让鬣狗女王抢食的胆子又大了几分。

鬣狗女王重新组建队列，顺着空气中水牛尸体味道的牵引，慢慢向前推进，不远处，那只雄狮还在吼叫。最前锋的鬣狗探查员马上要摸到水牛尸体了。走到雾的能见度范围内，它们只看到了那具水牛尸体和那只趴在地上的雌狮，雌狮看到鬣狗又过来了，于是站起来踉踉跄跄的想往前走。很好，那只雄狮不在这里，鬣狗侦查员们喉咙蠕动，准备发出信号让大部队放心过来。但突然。它们好像撞见了鬼，立刻撒开四肢拼命奔逃，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老大，快，快撤啊！狮子！这里还有狮子，这里……这里还有另一只成年雄狮！！

倒霉的鬣狗们只能再次灰溜溜的狼狈逃窜，两只成年雄狮已经不是它们可以处理的情况。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惨嚎和骨头断裂的喀嚓声。

红飘带虽然离开了蜂腰雌狮，但其实他一直都没走远。看来自己给蜂腰雌狮送出礼物，并在它生命即将收到致命威胁时出手相助还不至于让蜂腰雌狮回心转意。既然这样，不如假装离开，他知道鬣狗群还没走远，在有猎物的前提下，一只雄狮很难将四五十只饥饿的鬣狗击退。他假装离开，就是希望这些鬣狗能唤醒蜂腰雌狮内心最深层的恐惧和最强烈的求生欲望，让这股恐惧和求生欲望迫使自己不得不回到它红飘带身边，所有它没有离开太远，足以让受伤的蜂腰雌狮循着声音找到自己。这种策略毫无疑问比无意义的安慰和陪伴好太多了。

但它没有等到蜂腰雌狮出现，他只听到了鬣狗受惊的嚎叫和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难道那些鬣狗出手了？应该不会吧，自己一直在发出吼叫宣示着存在，有成年雄狮在场，这些鬣狗最多只敢骚扰着抢夺猎物，不会对狮子下死手的啊？而且既然是它们出手，为什么又要发出受惊的嚎叫呢？难道？

红飘带感觉到不妙，立刻拔腿跑了回去，然后，他就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蜂腰雌狮面目扭曲，艰难地用两只前臂撑着身体，下半身则毫无配合，两只腿毫无生机的拖在地上。在它的后背上，有两个模糊的血洞深深穿近它的身体。蜂腰雌狮身下的土地已经完全被染成了鲜红。蜂腰雌狮眼神呆滞，恐惧和过多的失血似乎让它的大脑变得空白，即使看到红飘带出现也毫无明显的神态的变化，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一样。而那些讨厌的鬣狗们，则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红飘带短暂分析一下，大概分析出了当时的情况：攻击者借着大雾作为掩护，从后方绕道蜂腰雌狮的身后，猛扑到蜂腰雌狮的身上把它狠狠地控制住，然后一口咬断了它的脊柱后扬长而去。这片草原上，能够在短时间对一只雌狮造成如此致命伤害的食肉动物，只能是一只成年雄狮。结合鬣狗们四散而逃的表现，大草原上让鬣狗群如此胆寒的只有一只成年雄狮。综合来看，行凶者是一只成年雄狮几乎可以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

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咬我帕蒂鲁狮群王者红飘带的女人！红飘带恼怒无比。此时他真恨不得冲进雾里，把那只该死的雄狮撕成碎片。老天爷大概明白了红飘带的心思，顺手刮起了一阵狂风吹散了前方的雾气，皎洁的月光倾斜而下。远处，四五十只鬣狗远远地观望着，它们的眼睛闪耀着绿油油的光泽，犹如一面由鬼火围成的墙，衬托着它们正前边不远处，一个曾经带给红飘带无尽恐惧痛苦的恶魔，此时，它正在月色下，倾泻着充满杀意的目光。

蜂腰雌狮慌了，他并没有有意要去攻击红飘带的，红飘带为它捕猎，又在它生死攸关的时候出手相助，即使自己不想原谅它，也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扑咬人家吧。它对天发誓，它做出的扑咬动作完全是受惊后的本能行为，绝对不是故意要去扑咬红飘带的。当红飘带走了以后，它又躺进草里，思想斗争再次到了极点，迷迷糊糊中，它竟然发现，此时自己所窝的草竟然是当时自己生下自己和红飘带幼崽的地方，恍惚中，它好像看见了金枣，红瓢和丫丫，正在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的葫芦荒地里愉快的玩耍，稚嫩的小嘴里正在呼唤着妈妈。红飘带叼着一只小斑马回来了，正在亲戚地亲吻它的脸颊。一股心酸流入了蜂腰雌狮心里。一股动物来自最朴素本能的求生欲战胜了一切，它慢慢的起身，艰难的向红飘带声音的方向走去。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突然，一幅莫名其妙的恐惧袭来，天变成了红色，花都枯死了，它的眼中，出现了被咬断脖子的金枣红瓢，被剖开肚子的丫丫。还有伤痕累累的红飘带，本能让它回头看去，那是几只鬣狗。

仅仅是这样吗？

红飘带就在周围，只要自己吼一声，立刻就会支援过来，这几只鬣狗实在是构不成什么威胁。为什么会让它感到如此恐惧呢？

蜂腰雌狮感到不妙，它想张嘴把红飘带呼叫过来，就在声音即将从喉咙中发出时，它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背袭来，强大的力量将它压倒在地动弹不得，随即而来的就是来自后背的阵痛，随着一声咔嚓的骨裂声，它感受到自己的后半身失去了知觉。它来不及看清袭击者的长相，只留意到一头飘逸的黄色鬃毛和那几只鬣狗惊慌失措跑进雾里的背影。

———

那是一只狮子，一只身材高大的雄狮，整个脑袋被茂密的黄色鬃毛包裹，紫红色带着黑色麻点的鼻吻，永远呈现着一种奸笑一样的表情。

是黄巨鬣。

这恶魔居然还没死，正相反，失去狮王地位带来的失意和流浪生活的艰辛并没有击倒这只雄狮，它的体魄还是像之前一样强壮。

虽然这样，但红飘带也远不是之前那样胆怯的模样了，此时，他和黄巨鬣的身份已经互换，他已经是一个大狮群的王者，而黄巨鬣是被自己赶下王位的失败者。再者，自己的体魄本来也不输黄巨鬣。况且，黄巨鬣刚刚咬死了蜂腰雌狮。我的女人怎么能让容忍他人欺凌？它已经没有任何胆怯的理由了，它几步向前，站在黄巨鬣和蜂腰雌狮中间，用阴冷杀意的眼光盯着黄巨鬣。一步步向前逼近。突然，它大吼一声，蓬松起火焰般的鬃毛，向黄巨鬣猛冲过去，那气势颇像一只要为蜂腰雌狮复仇的厉鬼。

黄巨鬣没有选择逃跑，也没有选择正面迎击，它紧绷肌肉，亮出爪牙，做出一个正面防御的姿势，同时，用一种带着无限揶揄的眼神看着红飘带。

不知道为什么，当红飘带杀气凛凛的目光好和黄巨鬣对上时，竟然立刻熄灭了一半，他的攻势也羸弱了几分，被黄巨鬣轻松抵挡下来，还被黄巨鬣几招反扑打退几米。

两只雄狮就这么对峙起来。

黄巨鬣嘲笑的吼叫着，它的眼神已经犹如两束耀眼的光，将红飘带内心所有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

——别装成什么为她复仇的样子了，你干的事和我是一样的！

时间拨回到红飘带和无鬣公狮刚刚为蜂腰雌狮捕猎水牛的时候。无鬣公狮顺着红飘带的思路想了半天，自以为已经明白了老大的谋略，可无鬣公狮毕竟不是狮王，就算感情上能学到红飘带那一套，更深层的那一方面他还是领悟不到的，这个计划在充满爱意的暖心背后，是一借刀杀人的狠招。暴毙荒野的野牛尸体，会引来什么呢？穷凶极恶的鬣狗群，阴沉歹毒的流浪雄狮，“不远万里”的从帕蒂鲁河里爬出来狩猎的嗜血成性的尼罗鳄……身上有伤的蜂腰雌狮，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完全有可能，在蜂腰雌狮正在进食这顿救命大餐时，一群凶残的鬣狗闻着味道跑过来，它们不会放过任何杀死狮子的机会。一定会用臭烘烘的嘴撕裂蜂腰脆弱的肚皮，趁她还活着的时候咀嚼鲜嫩多汁的狮肠子。又或者，几只兽性大发的流浪雄狮兄弟，将蜂腰雌狮当做自己发泄的工具……

能感动蜂腰雌狮回来，毕竟还是没底的。蜂腰雌狮性格刚烈，死亡尚且不能让她动摇分毫。一顿食物就想把她感动怕不是天方夜谭。只有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是消除隐患的最稳妥的做法。

这才是红飘带将水牛尸体放到葫芦荒地的终极目的，只是那些鬣狗客观上为红飘带提供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似乎让这一层的歹毒被抹去了，但这种的计谋又怎么瞒得过更加歹毒的黄巨鬣的眼睛呢？

尽管被黄巨鬣看穿和嘲弄弄得红飘带心理气势低了一头，但身为狮王，红飘带还是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像黄巨鬣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流浪雄狮气势上还是注定不敌地主雄狮，黄巨鬣也没恋战，过了几招就转身逃跑了。跑出几十米后，它回头看了看红飘带，那是发了一个宣战的信号。

——等着吧，红毛小子，今天是我送给你叙旧的礼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随后，黄巨鬣驱散了身后当背景板的鬣狗群，向沙漠方向走去了，它的身影很快被重新弥漫的雾气彻底盖住。

红飘带走向蜂腰雌狮的身体旁边。巨大的创伤导致的流血已经让蜂腰雌狮奄奄一息。红飘带慢慢走过去，贴在蜂腰雌狮残破的身体旁。它们曾是最亲密无间的夫妻，为了共同的理想不懈奋斗，它们曾经建立家园生，生儿育女。也曾并肩作战，战胜强敌。但最终，在生存的自私面前产生偏离，分道扬镳。而自己，又不得不在你死我活的竞争压力中将蜂腰雌狮列为敌人，并用歹毒的计谋算计。他为自己的狭隘而感到愧疚。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所在位置必须去做的。

如果他之前能一直守在蜂腰雌狮面前，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但那又如何，蜂腰雌狮注定无法融入这样的狮子社会，此时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让蜂腰雌狮全心全意，认认真真的的去爱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蜂腰雌狮终究没有结果。

此时此刻，关于蜂腰雌狮爱没爱过自己，会不会威胁自己，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怎么样，曾经他们在一起的生活还是很甜美的。红飘带静静的卧在曾经挚爱的身边。等到蜂腰雌狮气息终于停止，它用爪子刨了一个大坑，把蜂腰雌狮的尸体推进去后掩埋好。将它葬在这份曾经属于承载它们心酸，快乐，失败与成功的领地。

弄完这些，天已经快亮了。既然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一条路走到黑吧。

红飘带走后，早已等不及的鬣狗们蜂拥而上，疯狂撕扯着水牛尸体。红飘带心里祈祷，但愿这只水牛的尸体足够这些鬣狗填饱肚子，不至于去把埋在地下的蜂腰雌狮尸体挖出来。

再见了，蜂腰。来吧 ，黄巨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