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

一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黄昏。天空是浑浊的铅灰色，凝固不动。空气粘稠，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像腐败的糖浆混着消毒水。

一扇高达数丈、布满暗红锈迹的巨大铁门矗立在十人面前，锈迹如同凝固的血液。门后是几栋风格诡异拼接的建筑：左侧是爬满枯萎藤蔓、窗户黑洞洞的维多利亚式古堡，右侧则是光滑冰冷、反射着死寂天空的银白色金属塔楼。整个学院被一层流动的灰雾包裹，隔绝了所有声音，死寂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新生们身后，并非空旷的原野，而是一堵浓稠得如同实体、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翻滚推进的灰雾之墙。雾气所过之处，几丛枯草无声无息地消失，连根拔起的地面瞬间被灰雾吞噬、抚平。退路正在被吞噬。玖鸢惊恐地后退一步，脚跟几乎碰到雾墙边缘，她猛地向前跳开，死死抱住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大口喘气。苏情悦也紧张地盯着那雾墙。

没有任何鸟鸣虫叫，只有灰雾翻滚的微弱沙沙声和自己的心跳呼吸，这种绝对的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人心悸。

玖鸢的声音带着哭腔，低低响起，打破了死寂：“…短信说…五点…是最后时间…” 她手腕上的电子表，屏幕诡异地闪烁着“16:58”。

苏情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这鬼地方到底开不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要被那鬼雾吞了！” 她的话音刚落，灰雾又向前推进了半米。

烟茹月依旧冷静，只是镜片后的目光更加锐利，紧紧盯着铁门中央的缝隙，仿佛在等待某个精确的时机。萧云雾在阴影里动了动，兜帽下的视线似乎锁定了门楣上某个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管，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加深了。

玖鸢的手表在闪烁“16:58”近一分钟后，数字忽然诡异地跳成了“17:00”，而灰雾的推进速度似乎也随之加快了一丝。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骤然撕裂死寂！巨大的锈蚀铁门向内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两人通过的缝隙。门内是比外面更加深沉的昏暗，一股更浓郁的消毒水和陈腐纸张的味道混杂着一丝微弱的臭氧味扑面而来。

斯言/斯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缝的光影交界处。他脸上那分裂的笑容瞬间放大：“欢迎！亲爱的新生们！橙心学院欢迎你们！” 热情的左眼看向苏情悦和玖鸢，冰冷的右眼则锐利地扫过烟茹月和萧云雾的阴影，“时间刚刚好，真是…守时的好孩子。” 他手中的银棍轻轻敲击着门框，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清梦向前一步，声音温柔得如同叹息：“快进来吧，外面…太危险了。学院会保护你们的。” 她手中的平板屏幕亮起微光，似乎在扫描记录着每一个进入者的信息。她的目光在玖鸢苍白的脸上停留，带着一种深海般的、试图抚慰人心的力量，却让玖鸢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烟茹月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第一个迈步，步伐稳定而迅速地穿过门缝，消失在门内的昏暗里，全程没有看两位学长一眼，目光直视前方未知的黑暗，带着一种明确的、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萧云雾如同她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跟上。在即将进入门内的瞬间，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反光（像是某种薄而锋利的金属边缘）在他指缝间一闪而逝，随即隐没在黑暗的袖口中。

“等等我们！” 苏情悦拉着还在犹豫的玖鸢，几乎是撞了进去。玖鸢在跨过门槛时，背包带子不小心刮到门框上凸起的、暗红色的锋利锈片，“嗤啦”一声，背包侧面被划开一道小口子，几块独立包装的饼干掉了出来，滚落在门内冰冷的地面上。玖鸢心疼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弯腰想去捡。

“别碰！” 斯年的声音骤然响起，冰冷、严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空气。他手中的银棍闪电般指向地上的饼干，眼神锐利如刀，左脸那虚伪的热情笑容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不近人情的冰冷。“在橙心学院，‘价值’高于一切！掉在地上的东西，就是被标记为‘无价值’的废弃物！触碰它，就是认同浪费，就是在损耗你自己的‘价值’！”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规则条文，直接砸在玖鸢心上。

斯言脸上挤出一个扭曲而勉强的笑容：“啊哈…对，对！新生，听学长的，别捡了！学院…学院会提供充足的食物！快，快进来别挡路！” 他的语气急促，眼神在玖鸢和地上的饼干之间快速扫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似乎急于让新生离开这个触发规则的点。

玖鸢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地上那几块沾了灰尘的饼干，眼神充满了心疼和不舍，但在斯年那毫无感情、充满压迫感的目光逼视下，她最终颤抖着收回了手，紧紧抱住破损的背包，脸色惨白如纸，被苏情悦用力拉进了走廊深处。

沉重的铁门在最后一人进入后轰然关闭，彻底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和声音。门内是一条幽深、宽阔的走廊。墙壁是斑驳脱落的暗黄色，挂着几幅模糊不清的人物画像，画像的眼睛在昏暗摇曳、接触不良的壁灯光线下，仿佛在随着人的移动而微微转动。那股混杂着消毒水、陈腐纸张和更清晰电路板烧焦臭氧味的空气，更加沉闷地压在胸口。

清梦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好了，暂时安全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玖鸢和苏情悦，最后落在玖鸢破损的背包上，“记住学长的话，在这里，‘价值’是你们生存的根本。任何形式的浪费…都是不被允许的，那会直接威胁到你们自身。”

斯言/斯年似乎已稳定在斯言主导（或伪装）的状态，恢复了那种分裂的热情，用银棍随意地敲打着墙壁，发出空洞的回响：“没错！所以，要像守护生命一样守护你们的‘价值’哦！珍惜时间，珍惜精力…嗯，当然也包括你们的小零食！” 他对着玖鸢挤了挤左眼，但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空洞而毫无暖意，甚至有些瘆人。

在走廊的尽头深处，光线几乎被浓重的黑暗吞噬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轮廓模糊的圆柱形物体镶嵌在墙壁里。它的一部分似乎是破碎的厚重特种玻璃，上面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放射状裂痕。裂痕深处，似乎有某种暗沉的、粘稠的物质在极其缓慢地…蠕动？物体周围散落着一些扭曲变形的、明显非建筑结构的高强度合金残骸，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

烟茹月的脚步在踏入走廊后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她的目光精准地投向了走廊尽头的那个模糊轮廓，镜片后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萧云雾虽然没有明显动作，但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握紧了，身体姿态也变得更加紧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警惕地感知着前方黑暗中的威胁。

苏情悦顺着烟茹月停顿的方向看去，努力眯起眼睛：“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清梦立刻上前一步，语气略显急促地打断，脸上温柔的笑容第一次显得有些僵硬和刻意：“只是一些…很早以前就废弃的旧物，没什么特别的，更不值得关注。学院很大，很多角落都有些旧东西。” 她试图用身体自然地挡住新生的视线，同时侧身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现在，请务必跟紧我，我们得尽快去见你们的班主任。她是负责你们一切事务的人，非常重要。”

斯言/斯年立刻配合地用银棍指向走廊另一端更深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对对对！快走吧！班主任可是个‘大好人’！记住，她是这里最值得你们信任的人！有任何问题，找他准没错！” 他刻意拖长了“最值得信任”几个字，脸上那分裂的笑容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莫测，仿佛在强调一个不容置疑、却又充满讽刺的真理。

新生们在这条弥漫着怪异气味、被诡异画像注视、充满不祥暗示的走廊中，被两位学长引向未知的黑暗深处。“价值即生命”的铁则、“浪费即损耗”的冰冷警告、学长分裂而危险的姿态、神秘莫测的班主任、走廊尽头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异物…以及玖鸢背包上那道无声的裂口，都如同冰冷滑腻的触手，悄然缠绕上他们的脚踝，预示着这所橙心学院绝非善地。当锈门关闭的巨响还在耳中回荡时，他们的第一课——关于生存与规则的残酷课程，已然开始。而那句关于班主任的“最值得信任”的宣言，在死寂压抑的走廊里反复回响，更像是一句提前刻好的冰冷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