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

试探。

范丞丞试探着。

范丞丞试探着这个世界，孤独，冷漠，唯有试探是安全的。

天亮了，他从蜗居的地方悄悄钻出来，真的是悄悄的，他不再敢放开声音说话，也不再敢放开脚步走路，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

“深……周深。”

周深让范丞丞进来，范丞丞刚刚脱掉防护服，就看到周深把面罩戴了起来。

“你干嘛？要出去吗？”

“没……没有的我……我只是……怕你进来的时候放进来毒气。”周深抱着面罩死活不放，他或许是在撒谎——面罩连着防护服才管用，要不然脖子那里的缝隙宽出了周深的脖子整整一大圈，不等着漏气干什么。

“拿过来。”

范丞丞劲大，直接给周深拦腰拎过来把面罩揪掉。可是，面罩下面，是周深被钢丝抽打过后的脖颈，深入皮肉的伤疤触目惊心。头发被剃得有几块头皮还清晰可见，发丝长短不一，长的是没剃过一样的长度，被血液浸泡得相互粘连；短的地方几乎“寸草不生”，还有几块斑驳的、可以称为血“洞”的玩意。

范丞丞手里周深的面罩被他掉在了地上，他看着周深的眼睛，他的眼睛早已不再发亮，而是布满血丝，红肿，浑浊。他不敢上前去拥抱他，因为他怕他身上也体无完肤，更不敢去摸他的头，他的头现在无从下手，哪怕一根指头点上去，都会触动他的尖叫开关的那种。

“丞丞，不，要，碰，我。”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眨巴眨巴眼睛，准备进屋，但是到了门口他又停住了，背对着范丞丞，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后背，比了一个OK。

范丞丞的此次到访显得很唐突，尤其是对周深来说，满头满身的伤痕被顶好顶好的好朋友当场揭发，不是说有点尴尬，而是有点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范丞丞拎起自己的面罩，穿好防护服走了，他迷茫地徘徊在荒野里，最后，他爬上了一座低矮的山坡。

“嗐，没人理会我。”

“任务完不成。”

“家，也回不去。”

“孤独……I am so lonly~~”

范丞丞在地上瞎画，他把所有能想到的现在的问题，全部用石头写在了另一块石头上。

“深深……不爱……我去不能说……我的意思是他不爱说话！”范丞丞想捂嘴，但是触碰到的却是光滑的面罩玻璃。

一想到周深，范丞丞就笑了，他知道不能提“爱”，就傻笑了起来，他的傻笑很阳光，是看起来就觉得治愈的那种。

他用了周深的比划套路，第一句“没人理会我”，他用一根食指摆动了两下，又用一只手举到嘴的高度做螃蟹钳一样的动作，这代表“说话”，最后指了指自己。

第二句“任务完不成”，他用左手食指关节敲了敲右臂的盒子——那是存放地图的地方，这个代表“任务”，然后就双臂交叉，做了一个类似于“达咩”的动作。

……

范丞丞玩着玩着就给自己玩笑了，这么说不对，因为他本来就一直在笑，只不过从傻傻的、仿佛没有脑干的笑容，变成了孤独至极的苦笑。

哎嘿嘿，以前再傻都没有傻到“继承”周深的比划套路吧……

他在低矮的山坡上侧躺着，睡过去了，从他背后看，就仿佛去世了一样。

他倒是希望自己真的能一觉睡死，不用死过去，因为那样还得活过来；要依他看来，直接死亡，是个最佳选择。

“为什么要参加这样一个任务呢……”

“回！家！啊！”范丞丞发现在面罩里面吼叫声音会很大。

范丞丞躺在地上，他翻了个身，面对着灰蒙蒙的天空……这里分辨不出来上午和下午，只有白昼和夜晚。只要天没黑，就都是白昼。

“这天！你倒是黑啊！黑啊你！”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后面范丞丞又骂了几句，但是都是为了发泄出来，可面罩罩着他的脑袋，让他说什么都声音特别大。

范丞丞也觉得不应该闹下去，就回蜗居的地方去研究任务了。

那块平板又回来了，不知道是被谁换的，应该是那个叫什么玩意儿的机器人，说话声音像周深的那个换的，它说过它要负责这里的一切。

“嗯，深深目前有喜欢的人的，这里面没有什么突破口，不一定能让周深移情别恋，但是……啧啧啧，看他对白鹿可不一般，是不是我就可以趁机撮合一下，万一成了，我就能出……”范丞丞突然就不自己叨叨了，他闭上了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逼迫，只是出于自己的意念。

“靠！不行！我那啥，哎呀不是……我是……不想……不想让深深找他不爱的人。”范丞丞差点说出真相，敏感的字眼平常提一提没关系，就是放在特定的语境里说出来的话……那基本上就是他俩可以“并骨”了。

“可……不要……”范丞丞又一次犹豫了，他不希望周深葬身在这里，然后自己孤独地逃出去；更不希望遵从自己的愿望，然后“并骨”。

不可能！这些都不可能！

这个任务完不成，绝对完不成！

周深他现在还处于半崩溃绝望半认清现实的状态，等于说他就从来没有想过任务的事情。这是范丞丞观察周深几天之后他看出来的，而且他还怀疑周深根本没看过任务须知什么的！

周深不让他进他的玻璃罩，屋子就更不行了，他就只好守在外面，穿着一身笨重的防护服，和玻璃罩里面的周深打手势交流，他俩现在越来越熟练，马上就可以无障碍地交流了。

这样打手势的原因还是周深不让范丞丞进去，范丞丞就只好隔着两层钢化玻璃比划，毕竟他俩谁说话都听不到对方的回答。手势不够用，唇语还得来凑。

范丞丞有时候还陪周深聊天，就是坐在他的玻璃罩前。

比如说这样……

指指周深（你），竖起大拇指（还好），空中画个问号（吗？）

周深回答他：指指自己（我），比OK（还好），指指范丞丞（你），双臂交叉（不用），张张嘴（问。）

范丞丞：指指周深（你），竖起大拇指然后翻倒，外加撇嘴（快算了吧），指指自己（我），一只手举到嘴边的高度做螃蟹钳一样的动作（问），指指周深（你），竖起三根指头（三遍了），摊开手并耸肩（已经。）

语序不对，甚至这根本不能说是手语，而是他俩保留下来的一种交流方式，是他俩隔着钢化玻璃就能“说”的“语言”。

可是，在不远处，他们是否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在拼命地研究任务，寻找突破口呢？

她的努力，很快就会让他改变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