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看那小小的坟茔，转身走到不远处一堵半塌的土墙下。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粗糙的、沾满泥污的酒坛子。是他来时从某个废弃的农家灶台边顺手拿的，里面是浑浊的劣质烧刀子。
沐白拎起沉重的酒坛，走到姜禾的坟边，背靠着那冰冷的黄土堆，缓缓坐了下来。
他拍开酒坛的泥封，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混杂着泥土和死亡的气息。他没有用碗，直接仰起头，对着坛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角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不管不顾，又灌了一口。更多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脖颈流淌下来，浸湿了衣襟。
月光清冷如水，静静地流淌着，照亮了插在坟前的那把匕首的柄端。
就在那光滑的玄铁柄上，靠近末端的位置，借着清亮的月光，赫然显露出几道细小的、深刻的刻痕。那刻痕并非装饰，而是两个清晰的字迹：
【赠平安】
【沐白】
字迹刚劲有力，深深刻入玄铁，是当年赠刀时刻下的印记，承载着彼时或许真挚的祝愿。
“赠平安——沐白”。
月光无声地洗亮这六个字，每一个笔画都清晰无比，在清冷的夜色中，散发着无声的嘲讽。
沐白的目光落在“平安”二字上，握着酒坛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坛口倾斜，浑浊的酒液混合着他掌心伤口再次崩裂渗出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坟前冰冷的黄土上。血与酒迅速被干燥的泥土吸收，只留下深褐色的、迅速扩大的湿痕。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在屈起的膝盖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不是哭泣，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无声嘶吼。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被酒气熏染的、近乎麻木的潮红。他对着眼前这堆沉默的、新翻的黄土，对着黄土下那个再也无法回应的小小灵魂，用一种沙哑到极致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低低地呢喃：
“姜平安……” 他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磨出来，“你欠我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被巨大的空洞吞噬，“拿什么……还？”
拿什么还？
拿命吗？他的命早已在刑场的霜刃下终结。拿清名吗？那虚妄的东西，此刻又值几钱？拿姜禾吗？这唯一的、最后的牵连，如今也化作黄土一抔……
无人应答。只有风声穿过荒村的断壁残垣，发出呜呜的回响，像是无数亡魂的叹息。
“沙……沙……”
极其轻微的、枯叶被踩碎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沐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放松。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靠坐在坟边的姿势，拎着酒坛的手垂在身侧，酒液顺着坛口无声滴落。
一个身影，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出现在这片埋葬之地。
是那个黑衣人。他左边的袖管空荡荡地垂着，断臂处用撕下的黑色布条潦草地缠裹着，布条早已被暗红的血浸透，凝结成块。他的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灰败，但那双眼睛，依旧像两点不灭的鬼火，死死地盯着沐白，更盯着他身后那座无碑的新坟。
他停在距离沐白约五步远的地方，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那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
“主人说，” 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清名……换你十年自由。”
清名换自由。
用姜平安那早已被践踏成泥的“清名”，换他沐白……十年的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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