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掌打出的倔强

“王玲！听说你们家来了位演员，赶紧借我用一下，国哥又来了，试了我手里的几乎百来个女孩子全不中意！”一位长得像女版吴孟达的满脑袋爆炸式小卷的黑胖黑胖的女人风风火火地闯进222。

王玲弹着刚涂好的鲜红指甲斜跨着腿靠在沙发上眼都没抬就对小麦说：“小麦，跟你真姐去吧。”

小麦糊里糊涂地站了起来，还没等说话就被许真拉着跑了，许真的黑色小高跟踏得人间都会大理石的地面“哒哒”

地响。

后来小麦才知道：许真，真名不详，40 上下的年纪，已经浪迹夜场20 余年，手里带着800 多女孩子，人间都会平均每天有一半的包间是她和她的助理订下的，是老板都要让三分的人物。

小麦心里这个嘀咕：不是说老鸨都是由妓女混上去的？

这个真姐就算年轻30 岁也半点姿色不会有，是什么样重口味的能喜欢这样的妓女在身下蠕动啊？莫非当年选了真姐的全是喝醉了不省人事的，只要是人长着生殖器剩下全不计较？

嘀咕归嘀咕，许真只说了一句话，小麦就知道这货在这是个角色，说好话总没错吧，小麦边跟着一溜小跑边乖巧地说：“真姐，您的小靴子真好看。”

许真得意地笑了笑：“你还挺识货，这是意大利买的，花了老娘六万人民币。”

小麦吐吐舌头：“真姐真是懂得讨好自己，我叫小麦，新来的，还请真姐多多照顾。呃……那个，真姐，我不出夜宵。”

许真没回答，直接给小麦推到了415 的包间里，小麦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国哥……您不是最喜欢艺术，这个小姑娘刚来，是个小演员呢，纯得很，您看看满意不？不满意我再给您挑。”

小麦被许真那故作娇嗲的声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415 是个小包间，总共就能坐下十个人左右，四个男的三个身边都坐了红色晚装的女孩子，为首的那个小手指上有一VERSACE 四面镶钻的黑色尾戒，头发乱蓬蓬的，年纪大概50 多岁，正皱着眉叼着烟吐烟圈。这个就是那国哥了吧？小麦心想，忽然有点紧张，一口气提上来竟不知道怎么呼出去。

除了这几个人外，房间里还有一着蓝色晚装的“公主”，公主就是看房的，负责端个茶倒个水点个歌什么的，一般都是哪个经理订的房间谁定公主，公主所收小费跟女孩子们一样，500元起底上不封顶，末了也一样给经理提成。所以某些眼看着今晚坐不上台的女孩子们都抢着做公主。

国哥继续吐着烟圈，并不理许真，低头冷着埋怨：“许真，你这生意是越做越不上心了，我喜欢什么样的，你挑了这么多还没挑明白。”

许真连忙赔笑：“是是是，我的不是。那谁让您眼光高呢，快瞧瞧，这个满意不？”

国哥大手一挥，看也没看：“送出去，不要！”

许真一撇嘴，看样子是有些不耐烦，但那不耐烦转瞬即逝，她冲着小麦喊了一句：“愣什么愣，出去！”

麦小麦哪里受过这种耻辱，就算曾经在剧组人微言轻再不受尊重也不似这般被人嫌弃，她咬着嘴唇，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不要就不要，谁稀罕！”我发誓小麦那时候绝对忘了她爹在金边的事情，绝对！

许真眼睛都瞪大发了刚要出言训斥：“ 哎？ 你怎么能……”

国哥忽然抬眼看了看小麦，眼里居然似有意外，并且还是略带些惊喜的意外。

小麦狠狠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走。

国哥迅速站起来扯住了小麦的手，小麦这一回头就顺着桌沿撞进了他怀里，小麦心里又惊又气，推开被拉住的手大声问他：“你干吗？别动手动脚的！”

许真张大了嘴，估计是没见过这样的，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国哥没再伸手，只是颇感兴趣地笑笑：“哟，脾气还挺大！行了，真儿，没事你出去吧。”

许真忙不迭地笑着说：“小麦，好好陪国哥，国哥大方着呢，你啊，是人间都会头一遭被国哥看上的人。”说完就一阵风似地走了。

小麦咬着嘴唇硬撅撅地站在大理石的桌子对面，也不坐下也不说话，眼睛看着地上，直蹭脚尖。

国哥瞧见小麦这样子，倒扑哧一下乐出来，拍拍自个儿身边的沙发，用胳膊肘子推了推旁边的男人：“滚，往那边点，给姑娘腾个地儿。”旁边的男人忙不迭地应着硬给小麦挪腾出来大体也就够半个人坐的位置。

国哥一咧右嘴角略微上扬，笑模笑样地对小麦说：“过来，刚才是我不好，坐我身边。”

小麦心里一万个不乐意，这会子倒是记起她那不靠谱的爹了，只得磨磨蹭蹭地坐过去。

“会喝酒么？”国哥边用几瓶苏打水兑着皇家礼炮边问小麦。

还是喝醉吧，喝醉了就能忘了身边是谁也能忘了自己在哪，喝醉了也能迅速拉近跟身边人的距离，什么拘谨矜持拿不起的放不下的，一醉也就解了。小麦心里这么嘀咕着，拿起杯子自己倒了一杯没兑的纯的皇家礼炮对国哥说：“你要是跟我喝酒，就别勾兑些其他的，刚才你不是说，是你不好，道歉也要有个诚意，我先干了，你随意！”说完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三口不到，一个小口杯的纯洋酒空了。这句话加上这个动作一气呵成，却硬生生地就这么扔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的嘴巴几乎都张成了O 型。

国哥舔了舔嘴唇，眼睛瞪得快能全看见黑眼仁了，随即周围爆发一阵哄笑声，国哥身边那男的一口酒直接喷出来了，他笑着拍拍国哥：“行，你眼光独到，我没见过这样的。”

小麦纳闷地看看他们，暗自合计：“笑什么笑啊，有那么好笑么？”

国哥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子，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学着小麦的样子也倒了杯纯的狠狠咽了口唾沫之后干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小麦跟国哥两个人喝了一瓶皇家礼炮，小麦的头早晕了，国哥也基本差不多，两个人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了多少话，连国哥小手指上的黑色尾戒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小麦的手上。但他行为上一直没放肆，拉那一下被小麦推开后再没碰过一手指头。

“小麦……你真有意思，还真是这独一无二的活宝，你经理是谁？下次我给你订房。”国哥舌头有点卷。

“王……王玲。”小麦也好不到哪去。

国哥大手一挥：“去，把王玲叫下来，我得问问她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个宝贝。”

现在回想起来，小麦真的是太不懂规矩了，她真的就把王玲叫了下来，王玲满脸堆笑给国哥递名片跟他搂搂抱抱地唱歌，可是小麦没看见，看房的公主脸都变了，躲在卫生间里给许真打了个电话，不一会的工夫许真就踩着那意大利的小靴子一阵风似的过来了。

许真进门没理王玲只是很礼貌地跟国哥敬了几杯酒，夸小麦伶俐又漂亮：“小麦，能替姐姐陪好国哥，姐姐得好好谢你，你出来，姐姐有话跟你说呢。”

麦小麦踉跄地迈着八字歩晃晃悠悠地跟着许真走到四楼拐角的地方，站都还没站稳，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大耳雷子照着小麦的左脸左下 巴左脑子扇了过来。

小麦酒登时就醒了一半，耳朵被震得嗡嗡响，估计脑子也受了点共鸣，一起响。小麦心口突突地直跳，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何招惹了许真。

许真晃晃手腕子，指着小麦，声音不大却有不容置疑的压力：“麦小麦，你是刚来的，我不跟你计较。下次记得，我的房间我的客人允许你进，但不允许你的经理进，还有，若你扣了我的客人，让我抓住，你可以打听一下我的手段！”

没容小麦分辩，许真又满面春风地走了。走廊里路过的一些红色晚装金色晚装的姑娘以及黑色西服套装的经理看到这一幕好像司空见惯，既没有人同情也没有人鄙视，只是很漠然地很漠然地走过小麦身边。麦小麦咬着牙，左脸火辣辣地疼痛。这一巴掌却打出了小麦心里最深的倔强，还就不信了，连个婊子都当不好？

后来小麦才知道，经理有送酒送果品送时间甚至必要的时候送房间的权利，这样更容易留住客人，而客人的普遍心理是鲜少给这里的姑娘们订房，因为觉得给经理订房更有面子。许真以敏锐的直觉认为小麦是个有潜在威胁性的人，所以那一巴掌纯属警告，当然，日后小麦在人间都会的叱咤风云是连小麦自己都想不到的。很想回到那个最初的时候，问问许真，若是这巴掌扇出了后来的小麦，当时是不是会选择默然不语。事情总是无法回头，迈出去的那一步，永远都收不回来。

那一晚上光陪聊国哥给了小麦2000。小麦跟许真撒了个谎说只有500——不是她存心，只是真的太缺钱了，把王玲的1000 管理费交上，额外给了许真100 的抽成，小麦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这么简单，900元就到手了。一张一张的红色老人头附带着人世间最不可思议的魅力。

麦小麦以为这是行情，但第二天坐在222 再次见到王玲的时候，她的态度忽然来了个180 度大转弯，小麦才知道，500元才是行情，而出夜宵的包夜的行情也就2000元。

王玲的眼睛快能眯成一条缝了，本来她就胖，眼睛被挤在五官的中间，现在拼命咧嘴笑几乎只能看见睫毛了：“小麦，坐我身边。”——只有前晚表现最好的姑娘才有资格在第二天晚上坐在王玲身边。周围的姑娘们都在忙着化妆、做头发、换衣服，在这些事情的间隙中，小麦能感觉凭空扫射过来的嫉妒的眼光。

王玲像摸一只小狗一样摸着小麦的头：“昨儿见到你，就觉得你跟我投缘，瞧这小眼神，连不说话都勾着人呢。”

小麦啊，好好在姐这干，将来你好儿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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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乖巧地点点头。只字没提昨儿挨巴掌的事。

没想到王玲却开了腔了：“昨儿你被打的事我听说了，麦啊，不是姐不护着你，扇你的脸其实就是扇我的脸呢，但是许真这人太霸道，在这霸道好多年了，你刚来，我不好为你撕破脸的。但是，我心疼……”

说着说着王玲竟然抽搭起来，看着王玲瞬间奔涌出来的眼泪，小麦一瞬间有些莫名温暖，她拍拍王玲的手安慰道：“玲姐我知道。”

王玲忽然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环顾四周厉声道：“以后许真的客人你们照扣，谁能挖过来她的客人，姐免她三个月管理费。”

“真的？玲姐可说话算话？”门口忽然冒进来一个穿白T 恤牛仔裤戴着闪亮的嘻哈帽子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一进来可了不得，王玲那本来就挤成一条缝的眼睛这回彻底连睫毛都看不见了。222 的房间布局是整个大厅围成大概能坐七八十人绰绰有余的半圆形沙发，原本拥挤着的女孩子们忽然自动把沙发一个大角腾了出来——能坐五六个人的位置吧。而这个小麦昨天并没见过的女孩子则当仁不让地坐在那儿，稀里哗啦地倒出自己化妆的刷子、眼影、唇彩、一双流苏的水晶一般的足有十厘米高的高跟鞋以及奇奇怪怪的许多女孩子的东西开始勾勾画画。

王玲哈哈笑着，似乎忘了刚刚还跟小麦这儿上演苦情戏码呢：“当然算话，不过这话也只有你敢问，你终于想到要晃悠着来上班啦？”（这里的人都管如此这般叫上班，真真为全天下上班族一大哭。）

“想你了呗，再说也想众多姐妹啊。”说完这话她忽然抬头，直直地盯向小麦这边，而小麦也恰巧在打量她。这女孩能有173cm，跟小麦差不多高，不是特别瘦，可是很有味道，紧致的白T 恤包裹着的高耸的圆圆的胸脯引人遐想，腿略成椎型，却恰到好处地性感，眼神里透着说不出来的活泼和明朗。最紧要的是，她没有换晚礼服的意思——旁边蓉蓉小声对小麦解释道：“她是咱们家唯一可以不用穿工装的，她很牛，从不出夜宵，但每个月的收入在30 万左右。”

30 万？？ 30 万！！小麦心里一惊一乍，面上却是没露，这个神奇的地方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 玲姐， 她是新来的？ 叫什么？” 坐在小麦斜对角的“她”开口问道。

“你好，我叫麦小麦，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照顾。”

没等王玲开口，小麦一字一顿略带尊敬地开了腔。

“她”一挑眉，眼睛里似有一丝小小的暖意，把手中的眉笔摔在了沙发上，径直走到小麦身边伸出手来：“别那么客气，我叫卓一墨，以后叫我墨墨就可以，今儿我留了房了，是个S 市的地产大户，你一会甭跟她们一起试房，挤得慌，直接跟我进去，他们若有中意你的，留了就是。”

小麦转头看了看王玲，见后者一直微笑不语，赶紧点点头。

蓉蓉不满意地半嗔半怪地拉着卓一墨的手来回摇晃，语气里竟有跟男人撒娇的模样，甜腻腻的：“一墨姐，你好不够意思，小麦刚来你就这么照顾她，人家都几天没钓大鱼了嘛。”

卓一墨笑笑说：“好啊，那你今儿要是没活的话就来看我的房，但是说好了这拨客人给公主的钱就是500，不会多也不会少，我那100 你必须照付。”

蓉蓉这才重又开心起来：“这还差不多。”

其实平心而论，试房不是个值得炫耀的事情。一字排开八人一组，像货品一样供人挑选，有的人嘴角咧僵了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那帮钱袋子鼓鼓的男人碰上素质好的还说得过去，最有些个也不说点了谁坐身边，挨着个的摸一下捏一把，就好像这样他能多块肉。也有的心情不好或者不好意思先点的时候大手一挥就换到了下一组。女孩子们若有自己的客人预订了房间，这一个晚上就可躲过试房一劫，还有权利优先向客人推荐哪一位，当然也有权利指定本房间看房的公主。不是人人都有小麦的运气一晚上拿到2000 块，更多的人一晚能赚到应赚的钱，就很不容易了。

当然，出夜宵的那一部分除外。

不过可惜的是，卓一墨的客人没看上小麦，话还没说一句就礼貌地把小麦请出来了。卓一墨很过意不去，拉着小麦的手急着解释：“你这样的他们都看不上，估计是刚来，一会你再来试试，真是对不起……原本以为你一定……”

“谢谢你。”小麦平静地说。

卓一墨似乎没听到：“你说什么？”

小麦笑了笑：“我说谢谢你啊。”

卓一墨也乐了，她自嘲地摇了摇头：“小麦你知道吗？

我来这五年了，这是我第一句听到的‘谢谢’。这里的人啊，你就是为他们做再多，他们都觉得是应该的。”

这是什么地儿啊？小麦又一次在心里哀嚎。

卓一墨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小麦的肩：“我看不错人，今后，你就是我在这儿的好姐妹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有空我们去喝茶。”

这就赚到了一个好姐妹？一句谢谢？爹妈讲的有礼貌还是有点用啊，应该考虑下次把什么“你好、对不起、好久不见”之类的也都用上。